题敬爱寺楼原文
题敬爱寺楼
暮景千山雪,春寒百尺楼。
独登还独下,谁会我悠悠。
题敬爱寺楼赏析
敬爱寺在洛阳怀仁坊,据《唐会要》记载,是显庆二年(657)李弘做太子时为唐高宗和武则天所建,唐高宗和武则天经常在此举办道场,抄写佛经,置官供给。殿内有李弘为武则天铸造的金铜大香炉,高五尺五寸,阔四尺,重两千斤,其余金炉铜幡数十,高达丈余,穷尽侈丽。佛像、壁画等等,俱选当时圣手所作。时人称其“选巧工,各骋奇思,庄严华丽,天下共推”。敬爱寺直到唐末犹存,是洛阳的胜迹,杜牧在洛阳任监察御史分司东都时游览其中,写下了这首诗。
杜牧在大和九年(835)秋来到洛阳,第二年是开成元年(836),开成二年初因为弟弟杜顗眼疾加重,请假离开洛阳去扬州,此后直到开成四年才回到长安。算起来此诗或写于开成元年春,或写于开成二年春。细味词中之意,似应系于前者。这首诗的字面意思很好理解。诗人在一个早春的傍晚登上敬爱寺楼,纵目远望,暮霭沉沉,远处千山白雪皑皑,百尺高楼春寒料峭。诗人在楼上沉思多时,然后独自下楼,心中无数思绪,无人得知。
这首诗采用的是比兴手法,言在此而意在彼,托事于物,寄兴深微,应该结合创作背景和诗人的处境与立场来理解。大和九年秋,郑注、李训弄权,长安政局暗流涌动,危机四伏,杜牧深感不安,“每虑号无告,长忧骇不存。随行唯跼蹐,出语但寒暄”(《昔事文皇帝三十二韵》)。后自请到洛阳,意在避祸,不到四个月,即发生甘露之变。唐文宗本来联合郑、李等人合谋铲除宦官,却被宦官反戈一击,导致包括四名宰相在内的一大批中高级官员被杀,数千人牵连送命,“纷纭白昼惊千古,鈇锧朱殷几一空”(杜牧《李给事中敏二首》);朝政完全把持在宦官手中,“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朝廷气氛极度恐怖,官员们早上去上朝,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了解了这种背景,再读此诗,就能理解作者藏在文字背后的忧惧苦涩之情,复杂难言之意。甘露之变发生在大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从诗中“暮雪”“春寒”来看,时为早春,离甘露之变发生的时间很近。“暮景千山雪”象征着当时阴沉恐怖的政治环境,日暮昏昧,千山堆雪,这是处处艰险、危机四伏的意思。“春寒百尺楼”象征着诗人的处境,诗人虽然处于百尺高楼之上,暂时远离危险,却是春寒彻骨,对外部的危机感同身受。后两句“独登还独下,谁会我悠悠”从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而来,但“悠悠”却不是“天地之悠悠”的“悠悠”,而是《诗经·小雅·十月之交》中“悠悠我里,亦孔之痗”的“悠悠”,忧思郁结的意思。以杜牧的政治立场而言,他不仅憎恨宦官,对专权擅政、斥逐忠良的郑注、李训也是憎恨的,当时与杜牧抱有同样政治立场的还有他的好友李甘,“吾君不省觉,二凶日威武。操持北斗柄,开闭天门路”(《李甘诗》)。郑注、李训企图剿灭宦官却功败垂成,导致大批朝臣死难,宦官气焰高涨,欺君霸权,同时却又有一批之前被郑、李贬谪的忠良之士(包括杜牧的好友李中敏)被平反或者召回朝廷,但即使如此,朝政依然是混浊的,阉党嚣腾,谗人四起,杜牧想为好友李甘雪冤,但又“胆薄多忧惧”(《李甘诗》),踌躇犹豫。以上种种,使得杜牧的心情非常复杂,对宦官跋扈的激愤、对宦海险恶的忧惧、对无辜死难的朝臣的同情、对好友得以返回朝廷的庆幸、对自己无法替死去好友雪冤的愧疚、对朝廷局势的失望、对未来的迷惘、对国势的悲叹……种种情绪,全都涵括在“悠悠”二字之中。
甘露之变的惨剧导致中晚唐政局发生了剧烈变化,对晚唐士人的思想也产生了深刻影响。诗人如刘禹锡、白居易,政治家如裴度、牛僧孺等都远离了政治中心,意图全身远害。裴度“穷昼夜相欢,不问人间事”(《旧唐书·裴度传》),牛僧孺“嫌处重藩,求归散地”(《旧唐书·牛僧孺传》),白居易“请君休说长安事,膝上风清琴正调”(白居易《赠谈客》)。处于政治漩涡之中,他们不能自由地发泄心中的忧虑和愤懑,只能通过各种隐晦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杜牧也是如此,他的身份、个性、经历、政治立场决定他不能像未入官场的李商隐等人一样大声呼号“谁瞑衔冤目,宁吞欲绝声”(《有感二首》),而只能将无限感慨寄诸“悠悠”,使得这首《题敬爱寺楼》言在此而意在彼,言有尽而意无穷,兴寄深远,感慨万端。
(孔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