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潮·东南形胜原文
柳永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望海潮·东南形胜赏析
这首《望海潮》相传是柳永作赠两浙转运使孙何的,孙何是柳永的朋友。查《宋史.孙何传》,孙何任两浙转运使是在宋真宗咸平末年,也就是公元1002—1003年,景德初年(1004)即已任满调回京城,不久就去世了。由此可知,这首词当作于景德初年以前,当时柳永才十七八岁,是他早期的作品。
据说,此词在当时就颇负盛名,流传甚广。相传直至百余年之后,金主完颜亮闻此歌曲,还起“投鞭渡江”(南侵)之志。这种说法虽未必可靠,但由此可以想见此词的影响之大。
词为歌颂孙何的政绩而作,因此词的结尾部分难免有些应酬捧场的话,但从全词看,则主要是歌咏杭州的形胜和繁华。
词的上片,总写杭州的盛况。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起三句大意是:杭州位处东南,地形险要,风景优美,吴越国曾经以此为都城。自古以来这里就一片繁华。这三句,开门见山,紧扣题意,抓住杭州特点,从大处落笔,总叙杭州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繁华景象。“自古”二字,点出杭州的繁华不始于今日,而是由来已久,早已如此。据考证,杭州的确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城市,远在四千多年以前,这里(杭州)就有人居住了。到春秋时代,它先属吴,后属越,是吴越争霸之地,秦代定名钱塘县,隋代改名杭州。到宋代,这里已发展成为国际性大都市之一,“通蕃互市,珠贝外国之物,颇充于中藏”(《宋史.地理志》)。柳永生活的时代,正是北宋王朝经济最为繁荣、文化十分发达的时代。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九对当时杭州的情况有这样一段记载:
自高庙(按:指宋高宗赵构)车驾自建康幸杭驻跸,几近二百余年,户口蕃息,近百万余家。杭城之外城,南西东北,各数十里,人烟生聚,民物阜蕃,市井坊陌,铺席骈盛,数日经行不尽,各可比外路一卅郡,足见杭城繁盛耳。
这里记的虽然是南宋时的情况,但据此也可推想北宋时杭州的繁华景象。
以上三句是总写,具有笼罩全篇的气势。下面是分写,具体描绘杭城的优美、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烟柳”,雾气笼罩着的柳树。“画桥”,饰有彩绘栏杆的桥。“风帘”,挡风的帘子。“翠幕”,绿色的帷幕。“参差”,高低、大小不齐的样子,这里用以形容房屋高低错落。这三句,分三层。第一句“烟柳画桥”写西湖的美景:湖上架着饰有彩绘栏杆的小桥,桥边栽着含烟惹雾的杨柳,两相辉映,景色如画。第二句“风帘翠幕”写富庶人家的陈设:门窗之上,挂着挡风的帘子和绿色的帷幕,装饰十分讲究,显示出一派富庶安祥的气氛。第三句“参差十万人家”合写城内住宅和居民之多:“十万人家”,并冠以“参差”二字,使人想见到人烟稠密,那高高低低、各式各样的建筑物仿佛就在眼前。
这三句由户外景(柳和桥)写到室内物(帘和幕),然后又把场景拉开,用“参差十万人家”总写一笔,从而把当时杭州的内景外观都生动而逼真地表现出来了。吴自牧《梦粱录》说:“柳永《咏钱塘》词曰:‘参差十万人家’。此元丰前语也。”据记载,北宋初期主、客户共为七万零五百三十七户(《太平寰宇记》),到北宋中期便增加到二十万零二千八百一十六户(《元丰九域志》),将近两倍。此词作于元丰(神宗年号)前七十年左右,说“十万人家”,可谓实录。
作者在描画出杭州市容的盛况之后,接着又把笔触伸向从城市东南流过的钱塘江: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高耸入云的树围绕着江堤的沙路,这是写江边;汹涌奔腾的江涛翻卷着如霜雪般的浪花,这是写江中;钱塘江就像一条天然的壕沟,一眼望去,广阔无垠,这句统写钱塘江。“天堑”,天然的沟,这里形容地势的险要。钱塘怒涛,为天下奇观。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诗人吟咏过它。在柳永之前,如唐代孟浩然《与颜钱塘登樟亭望潮作》云:“照日秋云迥,浮天渤澥宽。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宋昱(?—756)《樟亭观涛》云:“涛来势转雄,猎猎驾长风。雷电云霓里,山飞霜雪中。”宋初的潘阆则有“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酒泉子》)之句。在柳永之后,周密咏叹道:“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武林旧事》卷三《观潮》)柳永的描写,受到了前人的启迪,又影响了后来的周密。仅三个短句,就把钱塘江的雄伟壮阔及其全貌描绘得淋漓尽致,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作者写钱塘江的壮观,实际上还是为描写杭州城作衬托,于是接下去三句,笔锋陡然一转,由惊人心魄的钱塘怒潮又回到富丽繁华的街市上来: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市场上到处陈列着珍珠宝器,家家户户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像是在互相比豪华、摆阔气。这里词人采用夸张的手法,以点代面,三言两语,便将杭城的繁华面貌概括无遗,于此可以看出这个消费城市的特色。
杭州固然是富足、美丽的,但西湖作为杭州的一颗明珠,更加令人神往。因此,词由上片写杭州的繁华自然转入到下片对西湖美景的描绘。
先看换头三句:
“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重湖”,宋代西湖已分里湖和外湖,中间有白堤分隔,故称重湖。“叠”,重叠的山峰。“清嘉”,形容湖山的秀美。这一句总赞西湖风光之美:一线长堤把明镜似的湖面分为里外两重,而湖之四周又有重重叠叠的峰峦环绕。“清嘉”二字,是对山光水色作总的评价。二、三两句就湖山之景作进一步绘染:“三秋桂子”,是写桂花飘香时间之久(三秋,指阴历九月);“十里荷花”,写荷花种植面积之广。“三秋桂子”与“十里荷花”为工整对句,一写山上,与“叠”相应;一写湖上,与“重湖”相应。从程度上说,上句写浓香,下句写清香;从时间上看,上句写秋景,下句写夏景。
这三句写西湖景色,语言清丽,构思精巧,传为千古名句。下面由景及人,又是一层妙笔: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羌管”,即笛子。因出自羌地,故名。羌,我国古代西北地区的少数民族。“弄”,吹奏。“钓叟”,即渔翁。“莲娃”,采莲女。这几句说:晴天丽日,到处吹奏着悠扬的羌管;到了夜晚,采菱夜归的船上传出阵阵歌声。钓鱼的老翁,采莲的姑娘,个个笑声盈盈,快乐无比。以上通过劳动人民的游赏之乐,从侧面描写杭州的繁华和西湖风光的佳丽,并为下文对孙何的歌颂做了铺垫。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这是写孙何出游时的声势和雅兴。“千骑”,言其随从人员的众多。“高牙”,军前大旗,这里借指友人孙何。“千骑拥高牙”,一个“拥”字,足见声势之煊赫(前呼后拥)。“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是说孙何工作之余,或趁着酒兴听听音乐,或去西湖吟诗作赋,欣赏山水景色。不难看出,作者笔下的孙何,既有文才,又有武略,既有高人雅士之风,又有牧民勤政之举,完全不同于一般的俗吏。
最后二句,是祝愿之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异日”,他日。“图”,描画。“将”,语助词。“凤池”,凤凰池,中书省所在地,这里代指朝廷。两句大意说:日后把这杭城美好的景色描画下来,等到去朝廷任职的时候,好向同僚们夸耀一番。
最后五句,虽然是讨好孙何的话,未免有点落入俗套,但好处在于仍然不离词的描写中心,句中“箫鼓”、“烟霞”与杭州的繁华和湖山之美有一定的联系,末尾又以“图将好景”回应开头,收到了“首尾圆合”的艺术效果。
总起来看,这首词主要描写了11世纪时古杭州城的繁华景象和湖光山色之美,从这太平景象的描绘中,可以看出词人对孙何政绩的歌颂,特别是结尾一段的意思更为明显,但作者对孙何的赞扬,并未陷入一般无聊吹捧的旧套,而是通过他显赫的身份、浩大的排场以及儒雅的风度,烘托出杭城的美丽豪奢。从文学作品反映经济形态的角度看,这首词又为我们提供了北宋前期经济繁荣、生活安定的历史资料。据说,范镇(高级官僚)看到这首词,曾惭愧地说:“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镇在翰苑十余载,不能出一语咏歌,乃于耆卿词见之。”(《方舆胜览》)
从表现手法上看,这首词用了不少的对偶句式,采取有分有合、层层铺叙的手法,从不同的角度生动地展示了杭州秀丽的湖山、壮美的钱塘江和豪华的都市生活,尤其是对西湖的描绘,有声有色,有动有静,有景有人,相映成趣,如曲如画。最后归结到在杭州做官的孙何,歌颂了他的功绩,但仍然紧紧扣住主题,借辞夸美杭州山水。全词语言通俗,层次井然,结构严谨,在艺术上是相当成功的。
陈振孙《直斋书录题》赞美柳词“音律谐婉,语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曲尽”,此词足以当之。
关于这首词的创作缘起,一说非为孙何而作,详见徐凌云、龚德芳《柳永〈望海潮〉非为孙何而作》(《文学遗产》1983年第3期)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