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赏析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9-01 01:40

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原文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苏轼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赏析

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赏析

这是一首悼念亡妻的词,作于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这时苏轼四十岁,在密州(今山东诸城)任太守。他的妻子王弗,在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死于开封(今属河南),次年归葬四川(见《苏东坡集.亡妻王氏墓志铭》),距作者写这首词时正好十年。序云:“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乙卯即熙宁八年。题为“记梦”,实际是借梦境来抒发对亡妻的深切悼念之情,同时也寄寓了作者身世遭遇的感慨。

词分上、下两片。上片写对亡妻的怀念,可以说是虚笔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开始就以凄婉哀伤的悲叹,把读者带入沉思之中。十年了,多么漫长的时间,一个活着,一个死了,生死殊途,两相隔绝,谁都不知谁怎么样。“茫茫”二字,传达出一种莫可名状的空寂凄情之感。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在“茫茫”前面着一“两”字。“两茫茫”,就不只是讲诗人这一方面的心情和感受,同时也包含死去的妻子王弗。不过,这个“两”字虽是合生者、死者而言,而实际上还是强调生者思念的深切。写生者是实,写死者是虚,以虚衬实,愈见生者伤情难耐。

“不思量,自难忘”,进一步写出对妻子的思念。本来是越思量,越难忘,作者却说就是不去思念她,也忘怀不掉,退一步进两步,把永不能忘的夫妇爱情表现得更加鲜明、突出。在生活中,有时会出现某种缠绕心间、排遣不掉的感情,这种体会几乎人人都有。李清照有词云:“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苏轼这里正有这种滋味。

词人对亡妻的思念已经达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了,此时多么需要有个地方倾诉一番!可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妻子的坟远在千里之外,到哪里去诉说呢?他的妻子死后归葬四川眉山,与此时所在地密州,相距何止千里。这里的“千里”,自应包含着生死隔绝。如果妻子还在人间,尚可鱼雁传书、舟车往返。但现在这千里路程,实在是两个世界之隔。不过,作为一种良好愿望,词人总希望能够和死去的妻子见上一面,畅叙离情,可是转念一想,十年过去了,即使能相见,又如何呢?于是下面用“纵使”二字一转,设想出相逢不识的情景: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是词人对自己十年来流离颠沛的宦游生活的概括。在丧妻的十年中间,苏轼先在朝廷任职,后因反对王安石变法,在朝中受到排挤打击,因而请求外调,先是通判杭州,三年后又移知密州。宦海浮沉,奔波劳碌,十年以后,已是风尘满面,两鬓如霜。如此一幅模样,纵使能够和妻子相逢,恐怕她也认不出来是自己了。“尘满面,鬓如霜”,寥寥六个字,寄寓着词人无限的身世感慨。

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赏析

上片写相思之情、现实之感,把气氛渲染得浓浓的,为下片实笔写梦做好了准备。

过片“夜来幽梦忽还乡”一句,即转入叙梦。“梦”是“幽梦”,一个“幽”字写出了梦境的缥缈朦胧。由“幽梦”引起“还乡”,说“还乡”,又用了一个“忽”字,写出了千里归乡之快速,既照应了上片词人“自难忘”的心情,也合乎梦境。下面的情景均从幽梦还乡展开。

“小轩窗,正梳妆。”作者梦魂飞越千里关山,回返到十年之前。看见妻子坐在窗口,正在对镜梳妆。这两句,看似梦境纪实,实际是作者与妻子平居生活的生动写照。据赵令畤《侯鲭录》记载,作者的妻子王弗知书懂诗。她随作者官居颖州时,在一个正月夜里,见庭前梅花盛开,月色霁清,谓作者曰:“春月胜于秋月色,秋月让人惨凄,春月令人和悦。可召赵德麟辈饮此花下。”东坡喜曰:“此真诗家语也。”当即作词一首:“春庭夜舞,摇荡春醪光欲舞……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由此趣事,足见王弗懂诗,作者与之夫妻情深。往时的情,是深刻难忘的。这种难忘的印象,必然会在梦中再现,所以写得入情入理。

下面,“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写夫妻相见的情景。千里相隔,十年离索,一旦相见,该有多少话要说,然而乍一相逢,惊喜并至,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泪流满面,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世间有许多感情,并不是都可以用语言来表达的,“此时无声胜有声”,无声有泪,则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最后三句,梦醒了,痛定思痛,故作冥想:“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作者从梦中回到现实,而现实生活的痛苦却是“年年肠断”的。“料得”是“料想”、“猜想”,推测之词,语气却又十分肯定。“千里孤坟”的现实,使词人意识到今后仍然是“无处话凄凉”,自己也只能“年年肠断”,悲痛不已!“明月夜,短松冈”,即“千里孤坟”之所在,景色十分荒凉。据唐代孟棨《本事诗》记载,唐代开元年间,有一位姓张的幽州衙将,妻死后留下五子,受后妻虐待,亡妻忽从塚中出,题诗赠张说:“欲知肠断处,明月照松冈。”苏轼这里化用其意,却十分贴切、自然,不露痕迹。前面的“千里孤坟”和这里的“明月夜,短松冈”,兼有现实和想象的成分,既写了自己的怀念,又设想出亡妻的痛苦,在情理之中,也在情理之外。词以“明月夜,短松冈”的凄迷景色收住全词的抒情气氛,与首句“十年生死两茫茫”相应,结得凄婉动人,意味深长。

全词纯用白描手法,出语朴实自然,不加藻饰,而感情却委婉深挚,句句感人肺腑。如此情意缠绵的悼亡之作和那“气象恢宏”的《念奴娇》(大江东去)同出于一人之手,我们不能不惊叹一代文豪的艺术天才。

最后还需指出的是,词中写悼亡,张曙之前有过一首《浣溪沙》“枕障熏炉隔绣帷”(据《北梦琐言》,说是张祎有爱姬早逝,悼念不已,他的侄子张曙为制此词,而《花间集》却归之张泌名下),但其词感情远不及苏词深挚。因此,我们可以说,真正有分量可以跟徐幹《室思》、潘岳《悼亡》、元稹《遣悲情》等“悼亡诗”相辉映的“悼亡词”,苏轼的《江城子》还是第一首。

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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