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四首·来是空言去绝踪作品原文
无题四首 (其一)
原文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无题四首·来是空言去绝踪作品赏析
《无题四首》,包括七律两首,五律、七古各一首。体裁既杂,各篇之间在内容上也看不出有明显的联系,似乎不一定是同时所作的有统一主题的组诗。
这首无题诗写一位男子对远隔天涯的所爱女子的思念。“梦为远别”四字是一篇眼目。全诗就是围绕着“梦”来抒写“远别”之情的。不过它没有按照远别——思念——入梦——梦醒的顺序来写,而是先从梦醒时的情景写起,然后再将梦中和梦后、实境与幻觉糅合在一起抒写,最后才点明蓬山重隔,归结到远别之恨。这样的构思,不只是为了避免艺术上的平直,而且是为了更好地突出爱情阻隔的主题。
首句说当初远别时对方曾有重来的期约,结果却徒为“空言”——一去之后便杳无踪影。这句凌空而起,似感突兀,下句宕开写景,更显得若即若离。这要和“梦”联系起来,才能领会它的韵味。经年远别,会合无缘,夜来入梦,忽得相见。一觉醒来,踪迹杳然,但见朦胧的斜月空照楼阁,远处传来悠长而凄清的晓钟声。梦醒后的空寂更证实了梦境的虚幻,也更加强了“来是空言去绝踪”的感受。如果说第二句是梦醒后笼罩着一片空虚、孤寂、怅惘的氛围,那么第一句就是处在这种氛围中的抒情主人公一声长长的叹息。
颔联出句追溯梦中情景。梦境往往是人们美好愿望的反映,远别的双方“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岑参《春梦》),得以越过万重蓬山的阻隔而相会;但梦境又毕竟离不开真实的现实,紧接着梦中短暂的欢聚而来的还是难堪的远别和不能自制的悲泣。这样的梦,正反映了远别所造成的深刻的心灵伤痛,也更强化了刻骨的相思。因此,梦醒之后不假思索而至的第一个冲动,就是给对方写信。强烈的思念驱使着抒情主人公奋笔疾书,倾诉积愫,好像连他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处于一种不由自主的状态,这正是所谓“书被催成”。心情急切,墨未磨浓就写起信来,这在日常生活中并不罕见,如果一般地说墨未浓而草成书信,也未见精彩。但“书被催成墨未浓”却是极真切传神的描写。在急切心情支配下写信的人当时是不会注意到“墨未浓”的,只是在“书被催成”之际,才会意外地发现这个事实。这样的细节描写,完全符合主人公当时的心境,很富生活实感。
梦醒书成之际,残烛的黯淡余光半照着用金线绣成翡翠鸟图案的帷帐,芙蓉褥上似乎还依稀浮动着麝熏的幽香。颈联对室内环境气氛的描绘渲染,是实境与幻觉的交融,很富象征暗示色彩。“金翡翠”“绣芙蓉”,本来就是往昔美好爱情生活的象征,在朦胧的烛光照映下,更笼罩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色彩。刚刚消逝的梦境和眼前所见的室内景物融成一片,恍惚中几疑梦境是真实的存在,甚至还仿佛可以闻到飘散在被褥上的余香——日夜思念的人此刻也许就近在咫尺吧?这自然只是一刹那间产生的幻觉。幻觉一经消失,随之而来的就是室空人杳的寂寥和怅惘,往事不可复寻的感慨,“金翡翠”“绣芙蓉”也就成了离恨的触媒,索寞处境的反衬。
幻梦的彻底消失,使抒情主人公更清醒地意识到会合无缘的现实。末联用刘晨重入天台寻觅仙侣不遇的故事,点醒爱情间阻的主题。细味诗意,似是双方本就阻隔不通,会合良难,后来对方又复远去,会合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这两句本来应该是全篇抒情的出发点,现在却成了它的归宿。这是因为,只有通过前六句对远别之恨和相思之苦的反复描绘渲染,后两句集中抒写的天涯阻隔之恨才具有回肠荡气的艺术力量。
末联所点出的情事,是可以成为叙事诗的题材的;即使写成抒情诗,在别的诗人笔下,也可能含有较多叙事成分。但在这里,生活原料已经被提炼、升华到只剩下一杯浓郁的感情琼浆,一切具体情事都消融得几乎不留痕迹。拿李商隐这类纯粹抒情的爱情诗和元、白的叙事成分很浓的爱情诗略作比较,就不难发现它们的显著区别。前者由于过分忽略必要的叙事,可能比较费解,但就其“精纯”的程度而言,却远远超过了元、白那些绘形绘色却不免流于艳亵的爱情诗。
(刘学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