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三首·篱落隔烟火作品原文
田家三首·篱落隔烟火
篱落隔烟火，农谈四邻夕。
庭际秋虫鸣，疏麻方寂历。
蚕丝尽输税，机杼空倚壁。
里胥夜经过，鸡黍事筵席。
各言官长峻，文字多督责。
东乡后租期，车毂陷泥泽。
公门少推恕，鞭扑恣狼藉。
努力慎经营，肌肤真可惜。
迎新在此岁，唯恐踵前迹。
田家三首·篱落隔烟火作品赏析
此为《田家三首》之第二首。
“篱落隔烟火，农谈四邻夕。庭际秋虫鸣，疏麻方寂历。”此四句最为前人称道。陆时雍评曰：“起四句如画。”汪森亦曰：“起笔如画。”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本是前辈诗人孜孜以求的境界。然这几句的妙处，并不仅仅局限于此。此几句之妙，不但在于其写景刻画十分细致逼真，更在于其能在画外含意、画外含味。“篱落隔烟火”，正因隔篱能见烟火，故可见篱落非密，并非如现代的高墙一般，可以隔断视线。中国传统的山水田园诗，在写景之时，皆以萧疏为尚，盖若将画面填满，则象丰而韵短，失去平淡悠长之味了。柳宗元的这句诗，正可成为这种创作观点的明证。下句“农谈四邻夕”，其关节在一“谈”字。一个“谈”字不仅交代了本诗所写的是农忙暂过时的场景，亦带出了一种朴素亲切的情感。生活虽然清苦，然而犹有四邻可以交谈倾诉，亦多多少少算是一种幸运吧。至于谈话的内容，作者没有细说。而古人所谓的农谈，其内容亦十分丰富。“农谈止谷稼，野膳惟藜藿”（庾信《和张侍中述怀》）是一种，“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白朴［双调·庆东原］）是一种，甚至杜甫的“邻人满墙头，感叹亦嘘唏”（《羌村》）也可以算是一种。前人说此谈是商议交租之事，亦未必全是。“庭际秋虫鸣，疏麻方寂历。”秋虫之鸣，为画面增添了声音效果。疏麻寂历，一是扣秋天之节气，二也是为了营造简淡萧疏的画面。下一句“蚕丝尽输税，机杼空倚壁”，是承上而来的补写。机杼倚壁，让我们替农家庆幸，一段劳苦终于告一段落了。而蚕丝尽输，劳苦过后却一无所得，则又让我们为农家感到心酸。
以上为本诗的第一部分，读完之后，虽使人倍觉农家的辛苦，但多少还可为他们能拥有平静的生活而感到庆幸。岂料到了后一部分，作者笔锋一转，顿生波澜。“里胥夜经过，鸡黍事筵席。”乡邻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催租者出现了。虽是贫穷，虽是天色已晚，但里胥经过时，依然得杀鸡备饭。古代的里胥，其身份比较特殊。一方面，他们是统治者的附庸，是统治阶级催逼租税的爪牙，而另一方面，因为其身份低微，他们又常常成为长官苛责鞭打的对象。与此同时，又因里胥们常居乡里，所以又和村民们保持着比较密切的联系。职责与人情，使他们常常处于尴尬之中。高适所写的“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封丘作》），其实也包含着他们的切身感受。正因如此，柳宗元这首诗中的里胥并没有以其他古诗里常见的张牙舞爪的暴力形象出现。柳诗中的里胥，主要还是通过言语来履行职责的。里胥夜出，其实也说明了他们的辛苦。而冲突双方矛盾的暂缓，则使诗歌平淡的风格得以保持。
里胥跟农夫们说了些什么呢？里胥的话可就和简单的“农谈”不同了。“各言官长峻，文字多督责。”里胥们跟农人们讲的是官长有多么厉害。这句包括后面的几句，前人多解释成是里胥对农人的威胁和恫吓。公正而言，这些话的确暗含着这样的意思，但仅以此论，则不全面。其实，按照古代的惯例，如若百姓交租、做事等等不力，受到惩罚的常常并不仅仅是百姓。在古典的戏曲和小说里，我们常常可以看到下层官吏受此牵连受到责罚甚至致死的案例。故里胥之言，在此并不全是一种威胁，其中亦有对于自己命运的担忧。再看下文“东乡后租期，车毂陷泥泽。公门少推恕，鞭扑恣狼藉”。东乡因车轮陷入泥沼而误了交租之期，故事的前因后果交代得这么清楚，说明里胥对东乡多少还存有一丝理解和同情，所以要为他们开解。只是因为“公门少推恕”，所以才对农民们“鞭扑恣狼藉”了。恕，本有推己及人的意思。贾谊《新书·道术》：“以己量人谓之恕。”推恕，是因理解而宽恕的意思。
正因官府根本不会替农民着想，故农民们亦只好屈从而求自全了。“努力慎经营，肌肤真可惜。迎新在此岁，唯恐踵前迹。”此四句即可理解成是胥吏跟农民们说的话，亦可以理解成是农家的相互劝勉之言。按里胥之言解，大意是：“你们可要努力小心好好干啊，按时交租。身体是宝贵的，挨打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新谷马上要登场了，交秋税的时候也快到了，你们可不要像东乡那样违规挨打。”若按农人相劝解，则需将主语“你们”换成“我们”。所谓的“迎新”，不是指迎接新长官，也不是指迎新年，是指迎接新谷登场。新谷登场，正是秋输之时。《新唐书·食货志》：“自代宗时始以亩定税，而敛以夏秋。至德宗相杨炎，遂作两税法，夏输无过六月，秋输无过十一月。”一年两输，官府可谓诛求无厌矣。
关于此诗，人或以为写出了“里胥在催租时对农民的敲诈勒索和威胁恫吓的情景”，这种解释，未免过于激烈。综观全诗，其叙述语气基本还是平缓的，其对里胥的描写，亦未全侧重于暴力行为。钟惺谓其“诉得静，益觉情苦”（《唐诗归》），愚谓为得古人真精神者。
（刘竞飞）
田家三首·篱落隔烟火作品注释
1、疏麻：植物名，多指大麻，其纤维可织麻布及造纸等，果实可入药。
2、寂历：指植物凋疏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