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三首·蓐食徇所务作品原文
田家三首·蓐食徇所务
蓐食徇所务，驱牛向东阡。
鸡鸣村巷白，夜色归暮田。
札札耒耜声，飞飞来乌鸢。
竭兹筋力事，持用穷岁年。
尽输助徭役，聊就空自眠。
子孙日以长，世世还复然。
田家三首·蓐食徇所务作品赏析
永贞革新失败之后，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政治上的失意以及永州艰苦的生活条件严重损害了柳宗元的健康，而人生的起起落落，更让敏感的柳宗元深深体味到人情的冷暖。他在《寄许京兆孟容书》中描述自己当时的生活和感受：“伏念得罪来五年，未尝有故旧大臣肯以书见及者。何则？罪谤交积，群疑当道，诚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忘行，尤负重忧，残骸余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在百病交集、尤负重忧之际，又受到故旧大臣的疏远，其凄凉心境可想而知。然而，被统治阶级疏远也未必全是坏事。正是因为与世隔绝，柳宗元才有机会在此时期写下了大量有名的山水游记，其境之独造与心之独造，远非一般身处显贵者所能到。也正是因为被统治者疏远，柳宗元才有了更多的机会去和民间贴近，写下诸如《田家三首》这样的诗。此组诗的确切写作时间无法确考，今从宋韩醇说定于永州时期。
“蓐食徇所务”，蓐，本身是一种可以做席子的草，又可以当草席讲。蓐食，指在床席上进食，谓早餐吃得很早。《史记·淮阴侯列传》：“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裴骃集解引张晏曰：“未起而床蓐中食。”《左传·文公七年》：“训卒利兵，秣马蓐食，潜师夜起。”杜预注同上说。柳宗元此诗下文还有“鸡鸣村巷白”一句，意在说时间尚早。“驱牛向东阡”，意谓赶着牛去东面的田里劳作。
“鸡鸣村巷白，夜色归暮田。”前人对此句诗意颇有争议。清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鸡鸣村巷白’，乃言徇务驱车时也，其意未足，而遽云‘夜色归暮田’，且与‘耒耜’句不相接，又‘夜’‘暮’字相犯，疑此句有误。”王国安《柳宗元诗笺释》以为：“暮田，疑指岁晚之田，则二句谓鸡鸣巷白，夜色退隐向秋田。然亦难遽定，故以存疑。”然翻检古诗文，“暮田”指“岁晚之田”者几乎不见，缺乏他证。愚按，理解此句诗，似乎并不需要过分拘执。宗元本意，大概只是谓农人早出晚归，十分辛苦而已。姚范的猜测，其依据主要是古代的“诗法”，然作为古体的本诗，其实未必完全为诗法所限。古诗相对于律诗而言，总是相对自由的。偶尔的一次时间或叙事逻辑上的颠倒，其实算不上诗病。
“札札耒耜声，飞飞来乌鸢。”札札，这里是拟声，形容耒耜发出的声音。这句诗是说乌鸢听到耒耜发出的声音，纷纷飞来争食。乌鸢，是古诗中每每出现的意象，常常成为小人的代名词或衰飒景象的点缀者。农夫不仅受到统治者的剥削，还要和抢食的乌鸟相争斗，足见其生存之艰难。
“竭兹筋力事，持用穷岁年。尽输助徭役，聊就空自眠。”竭尽全力，终岁劳作，最后却几乎毫无所得，苟延残喘而已。这样的生活怎么能不让人绝望呢？然而更令人绝望的其实还在后边：“子孙日以长，世世还复然。”奴隶的后代仍然是奴隶。生命繁衍不息，生活却毫无改变。读到这里，实在使我们感到，农民们被剥夺走的，并不仅仅是劳动果实。他们被抽走的，其实还有他们的灵魂——失去了希望，灵魂便也失去了寄居之所。
前人评价本诗，最称道者为“鸡鸣村巷白”一句。《竹庄诗话》引曾吉甫《笔墨闲录》云：“《田家》诗‘鸡鸣村巷白’云云，又‘里胥夜经过’云云，绝有渊明风味。”其实，若仅依一句而论，这句的确有着陶渊明“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归园田居》）那样的冲淡风味，但观全诗，则不尽然。陶渊明虽也有《饮酒》诗那样的牢骚，但他远远未像柳宗元那样对生活感到绝望。“世世还复然”这样的句子，表面上写的是农家世世代代的命运和生活，但背后隐藏的其实是作者在面对自己或他人生命时所具有的那种无力感。因为无力，故感绝望，因为绝望，故感酸楚。《唐诗镜》卷三十七评注云：“《田家三首》，直欲与陶相上下。第陶趣恬澹，柳趣酸楚，此各其性情所会。”此意差近之。
（刘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