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峒氓作品原文
柳州峒氓
郡城南下接通津，异服殊音不可亲。
青箬裹盐归峒客，绿荷包饭趁虚人。
鹅毛御腊缝山罽，鸡骨占年拜水神。
愁向公庭问重译，欲投章甫作文身。
柳州峒氓作品赏析
本诗作于元和十二年（817）正月。柳宗元于元和十年（815）三月出为柳州刺史，六月到达柳州，至此他已在柳州住了一年半有余。
“郡城南下接通津，异服殊音不可亲。”大意是说：郡城的南面就是一个四通八达的渡口，人来人往，但是因为文化差异和语言不通，无法和他们接近。所谓的“异服殊音”，其实是在暗扣标题中“峒氓”二字。
人每到一个不熟悉的场所，总要先关注那些陌生的东西。所谓的“峒氓”有哪些特异之处呢？“青箬裹盐归峒客”。首先不同的一点，是他们用来包盐的，竟然是箬竹叶片。“绿荷包饭趁虚人”。趁虚，犹今之言赶集。虚，指村市。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三：“盖市之所在，有人则满，无人则虚。而岭南村市满时少虚时多，谓之为虚，不亦宜乎？”又钱易《南部新书》卷八：“端州已南，三日一市，谓之趁虚。”第二点不同的，是他们用绿荷叶包饭去赶集。“趁虚人”和上文“归峒客”相对。归峒，犹言归家。“归峒客”，是指市罢而归之人，和“趁虚人”可谓一入一出。趁虚人需要带饭，原因不外两个，一是来的路途比较远，二是市集持续的时间比较长。从这两点来看，市集应该还是比较热闹的，吸引了不少人。但从“归峒客”买回的物品盐来看，这个集市主要还是以交易生活必需品为主。这很能反映当时柳州当地民众的一般生活状况。
“鹅毛御腊缝山罽，鸡骨占年拜水神。”诗的后一句则放大了所描写的范围，涉及了柳州峒氓的思想信仰。御腊，犹言抵御寒冬。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卷十三“鹅毛御腊”条：“邕管溪峒，不产丝纩，民多以木绵、茆花、鹅毛为被。土人家家养鹅，三月至十月挈取软毛，积以御寒。”御寒的方法和汉地不同倒在其次，最主要的差别则还在于不同的思想信仰。“鸡骨占年拜水神”。《前汉书·郊祀志》卷二十五下：“是时既灭两粤，粤人勇之乃言：‘粤人俗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昔东瓯王敬鬼，寿百六十岁。后世怠嫚，故衰耗。’乃命粤巫立粤祝祠，安台无坛，亦祠天神帝百鬼，而以鸡卜。上信之，粤祠鸡卜自此始用。”又唐段公路《北户录》卷二“鸡骨卜”条：“南方逐除夜及将发船，皆杀鸡择骨为卜，传古法也。卜吉，即以肉祠船神，呼为孟公、孟姥。其来尚矣。”虽然在所谓汉地亦不是没有迷信，但与“敬鬼神而远之”的正统儒家思想相较，峒氓的这些思想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愁向公庭问重译，欲投章甫作文身。”《史记·三王世家》：“百蛮之君，靡不乡风，承流称意。远方殊俗，重译而朝，泽及方外。”重译，意多重翻译。《汉书·平帝纪》：“元始元年春正月，越裳氏重译献白雉一、黑雉二。”颜师古注：“译谓传言也。道路绝远，风俗殊隔，故累译而后乃通。”宗元此诗中的“重译”前有一“问”字，是用“重译”的名词义，指的是译官。章甫，本是商代的一种冠，儒者常常穿戴。《礼记·儒行》：“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文身，在身上刺花纹，借指的是南方少数民族的习俗。此二句大意是谓作者苦于言语不通，常常需要问翻译，故不禁想到抛弃汉地的衣服和文化，投入到异方之俗。末句之“投章甫”“问重译”云云，其实仍是扣首句“异服殊音”四字。
关于本诗主旨，有不同说法。廖文炳《唐诗鼓吹注解》：“子厚见柳州人异俗乖，风土浅陋，故寓自伤之意。首言自郡城而之广南，皆通津也，其异言异服已难与相亲矣。彼归峒者裹盐，趁虚者包饭，鹅毛以御腊，鸡骨以占年，皆峒俗之陋者。不幸谪居此地，是以愁问重译，欲投章甫而作文身之氓耳。”胡士明《柳宗元诗文选注》则说：“这首诗以西南地区的风物人情为题材，生动地描绘了当地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绝无一点鄙夷和猎奇的色彩。结句表示自己要和‘峒氓’打成一片，反映出诗人已对那里的少数民族产生了感情。”两说皆嫌太过。盖宗元之于柳州之习俗，固已见其异，但观其细致的描写，并未含有讥其浅陋之意。反过来说，说宗元诗没有猎奇的色彩也不全对。每到一处，都要写当地特异的习俗，这在古代文人中是很常见的事。从苏轼到汤显祖，皆是如此。所以，即使宗元的诗中含有一点猎奇色彩，也不算什么过错。除此之外，胡士明说法的最大不妥，是他对柳诗的“人民性”进行了过度的解读。综观全诗，除了一些对于少数民族的习俗的客观描写，我们根本没有发现作者和这些“峒氓”有任何亲密的接触。如果没有人情的往来，作者又如何“对那里的少数民族”产生感情呢？更不要说和他们“打成一片”了。赵臣瑗以“不可亲”三字为“一篇之主”（《山满楼唐诗笺注》），其实亦有一定道理。何焯《义门读书记》卷三十七《柳州峒氓》：“后四句言历岁踰时，渐安夷俗，窃衣食以全性命，顾终已不召，亦将老为峒氓，无复结绶弹冠之望也。”又言“欲投章甫作文身”句“言吾当遂以居夷老矣，岂复计其不可亲乎？首尾反复呼应，语不多而哀怨已至”。此语解宗元心态当较为接近。盖宗元之诗，写奇俗者有之，写文化隔阂者有之，写异乡之感者有之，写绝望者有之，但归根结底，还是以哀怨自伤为主。
（刘竞飞）
柳州峒氓作品注释
1、峒氓：指居住在柳州山区的少数民族。峒，山洞。氓，民。
2、通津：即四通八达的津渡。
3、箬（ruò）：《说文》：“楚谓竹皮曰箬，从竹，若声。”这里指箬竹叶片。
4、罽（jì）：毛织品。这里指用鹅毛缝制的衣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