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东门行作品原文
古东门行
汉家三十六将军，东方雷动横阵云。
鸡鸣函谷客如雾，貌同心异不可数。
赤丸夜语飞电光，徼巡司隶眠如羊。
当街一叱百吏走，冯敬胸中函匕首。
凶徒侧耳潜惬心，悍臣破胆皆杜口。
魏王卧内藏兵符，子西掩袂真无辜。
羌胡毂下一朝起，敌国舟中非所拟。
安陵谁辨削砺功？韩国讵明深井里？
绝胭断骨那下补，万金宠赠不如土。
古东门行作品赏析
唐宪宗元和年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之子吴元济因袭位未遂，便割据称雄，公开叛乱。元和十年正月，唐朝廷发兵讨伐。王承宗、李师道上书请赦宥吴元济，遭到武元衡的斥退。王承宗、李师道怀恨在心，买通刺客射杀武元衡。事后，朝廷追究不力，群臣噤若寒蝉，任凭凶徒逍遥法外。
诗一开篇，起手突兀，诗人运用概括和想象之笔，寥寥数字，勾画出一幅大军出征图。“汉家三十六将军”，援古写今，烘托出唐朝廷大规模地调兵遣将，声势浩大。“东方雷动横阵云”，明写汉景帝时的“七国之乱”，实指吴元济割据叛乱，纵兵骚扰。有如阵云横空，天地为之变色。“鸡鸣函谷客如雾，貌同心异不可数”，这两句紧接上文，指出心怀叵测的藩镇不在少数，他们羽翼丰满，爪牙众多。史载，唐代至宪宗时期，政局已如江河日下，各地藩镇蜂起，全国已经形成四十余个称霸一方的独立王国。柳宗元写这首诗时，政治上已几经打击。但他贬官至柳州后，仍然关心祖国和人民的安危，他清醒地意识到藩镇跋扈，后患必将无穷。诗中“鸡鸣函谷”一语，典出《史记·孟尝君列传》，这里化用其意，强调藩镇门下，多的是鸡鸣狗盗之徒，不可掉以轻心。上述四句，在布局上起着笼罩全篇作用，同时为下文张本，诗的旨意也已见端倪。
“赤丸夜语飞电光，徼巡司隶眠如羊。当街一叱百吏走，冯敬胸中函匕首。”这四句诗，诗人用饱蘸感情的笔触，正面描述了武元衡的被刺经过。诗句繁音促节，气势激越，摇撼人心。据史载，武元衡住宅在长安靖安里，宪宗元和十年六月三日，天尚未明，武上朝，出里东门，有刺客从暗处窜出，大喝“灭烛”，于是射杀武元衡。“夜语”，指凶徒黑夜里吼叫。“飞电光”，形容凶器投掷，其速如飞，迅猛异常。而当时在场的京城巡检司隶，却毫无防备，懦弱又如绵羊。一个“走”字，把这班司隶的贪生怕死，抱头鼠窜的形态逼真地描绘出来。
“凶徒侧耳潜惬心，悍臣破胆皆杜口。”武元衡被杀后，凶徒们四出探听消息，主谋者暗中兴高采烈。平时那班强悍的臣僚，也竟然惊魂丧胆，闭口不言。这种反常的现象，不能不使诗人愤慨万分。这两句诗，词厉句锐，大有怒颜形于色，锋芒露于外之势。
“魏王卧内藏兵符，子西掩面真无辜”，诗人连用两个典故，借题发挥，把诗的含意推进一层。“魏王”句，典出《史记·信陵君列传》，魏安厘王派晋鄙率领十万大军救赵，其实他并非出于真心，只是观望而已。诗人借此隐射宪宗，对拥护削藩的武元衡之死竟然如此淡漠，深为不满。落笔至此，诗人悲愤满怀，不由发出沉痛的太息：“子西掩面真无辜。”《左氏哀公十六年传》载，白公“杀子西、子期于朝，而劫惠王。子西以袂掩面而死”。诗人以子西之死来写武元衡之被杀，其哀痛和不平之情溢于言表。
“羌胡毂下一朝起，敌国舟中非所拟。”“羌胡毂下”引自司马相如《谏猎疏》：“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敌国舟中”语出《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吴起谏魏武侯，“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诗人忧心国事，深谋远虑，他援用古人的名言警句，表达了对政局的精辟见解。当时唐宪宗为了平定吴元济之乱，曾想求助于沙陀兵。柳宗元权衡利弊，对此深表忧虑，认为这将造成另一种隐患。诗中引用的古语，既富于感情色彩，又颇能发人深思。前人论诗，认为“诗品出于人品”（清刘熙载《艺概·诗概》）；或是说“器大者声必闳，志高者意必远”（南宋范开《稼轩词序》）。柳宗元诗歌的思想内容，便是他理想、品德、气度的体现，诚所谓诗如其人，人如其诗。
“安陵谁辨削砺功？韩国讵明深井里？绝胭断骨那下补，万金宠赠不如土。”当诗人叙述了事件的经过，并抒发了议论之后，百感交集，思潮难平。这四句诗回应全篇，暗中点题，字字句句渗透着诗人为武元衡鸣不平之情。
“安陵”一事，《史记·袁盎列传》有记载，袁盎被梁孝王遣人刺杀在安陵郭门外，凶手逃逸。后从锻冶工口中获悉刺袁盎的剑乃是“梁郎某子”所锻冶，事乃发。“深井里”一语是化用战国时代聂政刺杀韩国宰相侠累的故事。聂政为了不连累其姊，自毁容貌后自戕。这里，诗人再度用典，意在说明武元衡被刺，缉捕阻力重重，起初不知主使者是谁，歹徒也安然无事。后来宪宗下诏悬赏缉拿凶犯，说：“凶徒窃发，歼我股肱”，“天下之恶，天下共诛，念兹臣庶，固同愤叹”；又在处死杀害武元衡的凶徒张晏等人的赦书中说，张晏等“受命孽臣，害我良弼”（引文均出自《唐大诏令集》）。这次处以极刑的凶犯虽有十余名之多，可是真正的元凶——主谋者却逍遥在法网之外。因此，诗人对此感慨深切，重笔直书：武元衡已经被害，肌骨已经断绝，朝廷纵就是“万金宠赠”，又有何益呢！全诗至此，一笔收束，而诗人耿介贞亮的品格，慷慨不平的神情已油然呈现于纸上。
这首七言歌行，重点在写武元衡之死，诗人由衷地表达了对死者的哀悼。“诗如鼓琴，声声见心。”（袁枚《续诗品》）武元衡乃柳宗元政敌，他遇刺后，柳宗元之所以表示同情，在于武坚决拥护朝廷反对藩镇割据、称雄跋扈，因此，诗人为武元衡鸣泄不平，严厉申斥凶徒的暗杀暴行，实质上也是他对于藩镇横行不法的愤怒声讨。
这首歌行艺术上有一个显著特点，便是典故用得很多。典故过多易犯晦涩之弊病，而其长处是扩大诗歌的思想容量，可以驰骋想象，扩开空间和时间的跨度，可以牵引历史的教训和现实中的矛盾，使之联结一起，启人思索，收到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
（陆冰扬）
古东门行作品注释
1、东门行：旧乐府诗题。东门，这里也指长安靖安里的东门，唐宪宗朝宰相武元衡在这里遇刺。
2、三十六将军：汉景帝三年，吴、楚、赵等七国叛乱，景帝任命周亚夫为太尉，率领三十六将军前往讨伐。这里借喻唐宪宗出兵平叛。
3、雷动：雷声震动。阵云：骤然涌现的云层。这里形容七国作乱，时局动荡不安。
4、鸡鸣函谷：《史记·孟尝君列传》记载，孟尝君逃离秦国时，半夜至函谷关。根据关法，城门要待到鸡叫才能开放。孟尝君怕秦兵追来，心中焦虑万分。他门下食客中有人学着鸡叫，四处的鸡跟着叫起来，孟尝君这才趁机逃出函谷关。函谷，即函谷关。
5、貌同心异：这里是指那批表面顺从而实怀二心的节度使。数（shǔ）：计算，辨识。
6、赤丸：据《汉书·尹赏传》载：长安少年有受赇（qiú，贿赂）为人报仇、刺杀官吏的组织。他们行动前，设赤、白、黑三种弹丸，让各人摸取。摸到赤弹的便去杀武吏，摸到黑弹的杀文官，摸到白弹的则为被捕杀的同伙办丧事。武元衡是当朝宰相，手握兵权，所以用的是“赤丸”。电光：形容杀人凶器的光芒。
7、徼巡司隶：京城巡查缉捕盗贼的官吏。
8、叱：呼喝。
9、冯敬：据《汉书·贾谊传》记载：“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这里把冯敬比作武元衡。
10、侧耳：倾听。潜：暗中。惬心：快意。
11、悍臣：指朝廷文武官员。杜口：闭口不言。
12、魏王：指战国时代魏安厘王。兵符：古时调兵用的凭证。
13、袂：衣袖。辜：罪。
14、毂下：辇毂之下，旧指京城。
15、削砺：指锻工。
16、深井里：地名，战国时韩国聂政居住处。
17、胭（ráng）：古时秦晋一带称肌肉为“胭”。也有写作“臙”。《全唐诗》并注：“一作‘胭’，一作‘咽’。”按“臙”，可能是“咽”字之误，指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