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老来曾识渊明作品原文
水龙吟·老来曾识渊明
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
觉来幽恨,停觞不御,欲歌还止。
白发西风,折腰五斗,不应堪此。
问北窗高卧,东篱自醉,应别有,归来意。
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
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高山流水。
富贵他年,直饶未免,也应无味。
甚东山何事,当时也道,为苍生起。
水龙吟·老来曾识渊明作品赏析
辛弃疾的这阕词到底作于何年,目前尚无确凿的资料可以证明,不过,从作品所表现的思想情绪来看,断为光宗绍熙五年(1194)大致是可信的。那年辛弃疾已经五十五岁,秋天又被罢官,于是,满腹心事、一腔幽怨,一发而不可遏止,这便是本词所以诞生之由。
陶渊明是不为五斗米折腰而归隐田园的晋代高士,在士大夫的传统观念里,他是一位达观自适的隐逸。他同慷慨豪放、为恢复中原、统一祖国而奋斗一生的辛弃疾,似乎怎么也联系不起来。可词作的一开始作者就说:“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他们已有了神交,并在梦中见过面了。这对一般读者来说,不能不感到突兀、惊诧,从而也就有可能构成一个强烈的印象,用心思去细细地体味一下作者的心境。“老来”二字是特指,说明作者驱驰战马、奔波疆场或是筹划抗金、收复故土的年轻时代,与脱离尘嚣、回归自然的陶隐士大概是无缘的,而只有在他受到压抑与排斥,壮志难酬、恢复无望、心灰意懒的老年时代,才有机会“相识渊明”,而且这个渊明竟与他原来想象中的模样那样的近似。这个开头,对读者来说虽然会造成突兀、惊诧的效果,但在作者来说,却并没有故作惊人之笔,而是轻描淡写,平静地叙述,把深沉的感情隐匿到了叙述文字的背后。接下去的“觉来”三句,方才是对心情的直接抒写。心头是“幽恨”,而且是那样地强烈和深重,竟使得作者酒也不饮,歌也不唱。那么,指什么?又为什么?对前一个问题,作者立即作了回答:一个白发老翁怎能在西风萧瑟中为五斗米折腰!对后一个问题,作者也只是摆了出来,而不作答复:陶渊明的“北窗高卧,东篱自醉”的隐居生活,应该别有原因,不单是不为五斗米折腰。
上片提出的问题,只有留待下片解决了。辛弃疾在下片中所作的回答,反复说明的只有一个意思:悔恨东山再起!先讲渊明的精神、人格和事业都是永在的,而且仍凛然有生气,和现实是相通的。这里暗用《世说新语·品藻》“廉颇、蔺相如虽千载上死人,懔懔恒如有生气”的语言以赞渊明。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作者紧跟着又用了一个典故“高山流水”,来说明他同渊明之间的灵犀相通、心心相印,是千古知音!这知音就在于对“富贵他年”所持的态度。据《世说新语·排调篇》记载:“谢安在东山居布衣时,兄弟已有富贵者,翕集家门,倾动人物。刘夫人戏谓安曰:‘大丈夫不当如此乎?’谢乃捉鼻曰:‘但恐不免耳。’”说明即使他年不免于富贵显达,也是没有意思的。结语“甚东山何事”三句用的仍然是谢安的事,同上书又记载:“谢公在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桓宣武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亦往相祖。先时多少饮酒,因倚如醉,戏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如卿何?’谢笑而不答。”很显然,由作者到陶渊明,又由陶渊明到谢安,用一根遭际、情怀、感慨的链条,完全串在一起了:富贵显达、为了苍生……一切的一切,都是没有意思的,也就没有留恋的必要!
应该说,这是一曲悲歌!是一位曾经有过崇高的理想、执着的追求、艰苦的奋斗而又招致彻底失败、破灭经历的志士才能唱出的悲歌!是一曲大英雄的悲歌!在这里,不但“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水调歌头》),“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贺新郎》),“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破阵子》)等所表现的壮志凌云、激越慷慨的感情已经丧失了,甚至连“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菩萨蛮》)的信心,和“醉里重揩西望眼,唯有孤鸿明灭。万事重教,浮云来去,枉了冲冠发”(《念奴娇》)的失望,以及“雕弓挂壁无用,照影落清杯”(《水调歌头》)的感慨,也全部消磨尽了,剩下来的,便只是这冷得彻骨的对过去一切都是应该追悔而不想追悔的幽恨悲歌。作者把一切都看得同时也写得如此的闲淡无谓,如此的不屑一顾,可它给予读者的感染却是意外的悲愤激越,因为我们理解作者当时当地的情怀,我们也应该“高山流水”,做作者的知音,懂得这阕词同他的其他词作一样,是发自一个心弦的、频率不同的奏鸣曲!
(魏同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