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白日射金阙作品原文
水调歌头·白日射金阙
汤朝美司谏见和，用韵为谢。
白日射金阙，虎豹九关开。
见君谏疏频上，谈笑挽天回。
千古忠肝义胆，万里蛮烟瘴雨，往事莫惊猜。
政恐不免耳，消息日边来。
笑吾庐，门掩草，径封苔。
未应两手无用，要把蟹螯杯。
说剑论诗余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颇堪哀。
白发宁有种？一一醒时栽！
水调歌头·白日射金阙作品赏析
辛弃疾四十二岁那年，为监察御史王蔺所劾，削职回上饶带湖闲居。有曾任司谏的汤邦彦（字朝美）自广东新州贬所量移江西信州（今上饶），得以相识。二人志同道合，且同样受着打击，有相濡以沫之情。先是，辛赋《水调歌头》（盟鸥），汤以韵相和；辛又用原韵，赋此阕谢答。
“白日射金阙，虎豹九关开。”“金阙”“九关”均喻指宫廷，十字写的是皇宫富丽堂皇、禁卫森严气象。在那里，朝美“谏疏频上，谈笑挽天回”。四句两层，一张一弛，中间作一暗转。据《稼轩词编年笺注》引《京口耆旧传·汤邦彦传》：“时孝宗锐意远略，邦彦自负功名，议论英发，上心倾向之，除秘书丞，起居舍人，兼中书舍人，擢左司谏兼侍读。论事风生，权幸侧目。上手书以赐，称其‘以身许国，志若金石，协济大计，始终不移’。及其他圣意所疑，辄以诹问。”那时候的宋孝宗还有些进取之意。淳熙二年八月派汤朝美使金，向金讨还河南北宋诸帝陵寝所在之地。不料汤朝美有辱使命，回来后触皇帝之怒，流贬新州，尝尽“蛮烟瘴雨”滋味。这中间先前对他“侧目”的“权幸”们起了什么作用，可以想见。“千古”“万里”两句中间再作一暗转。前车堪鉴，辛弃疾该劝他改弦易辙，求自全之道吧？——不！他却安慰朝美“往事莫惊猜”（惊猜，惊疑）。因为，新的机运一定会到来。眼前你不是已经量移了吗？恐怕还会有消息从皇帝身边下来，对你重新起用。“日边”这里用以比喻帝王左右，“恐”字是拟想之辞，却又像深有把握似的，这是稼轩用典的妙处。从“蛮烟瘴雨”的黯淡凄惶到日边消息之希望复起，中间再作一暗转。上片凡三暗转，大起大落，忽而荣宠有加，忽而忧患毕至；忽而蛮烟瘴雨，忽而日边春来，乍喜乍悲，亦远亦近，变化错综，极激昂排宕之势。
下片转叙一己乡居生活情怀。“门掩草，径封苔”，本是冷落景象，词人但以一笑置之。不难看出，这笑，是强作旷达的苦笑，是傲岸不平的蔑笑。下片无限幽愤，都被这领起换头的一个“笑”字染上了不协调的色彩，于拗折中加深了感情的层次。接下去仍是正言反出：未必我这双手就没有用处，不是可以“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吗？试想，当国步蜩螗之际，他那双屠鲸剚虎的巨手，不能用来旋乾转坤，却去执杯持蟹，这是人间何等不平事！而此等不平事，稼轩但以“未应两手无用”的反语轻轻挑出，愈见沉哀茹痛。循此一念，又找足“说剑”一层。说剑论诗，概言武备文事。辛弃疾“壮岁旌旗拥万夫”，后来又曾上《十论》《九议》，慷慨国事。现在看来，这文韬武略都是多余的闲事了。剩下的，只有终日痛饮长醉。这“醉舞狂歌欲倒”六字，写尽词人悲愤心怀，潦倒情态，然后束以“老子颇堪哀”。“堪哀”是堪怜念之意，此句语出《后汉书·马援传》，意思是说自己如此狂歌醉舞，放浪形骸，这心情应该是故人所理解、怜恤的。歇拍“白发宁有种？一一醒时栽”，将一腔幽愤推向一个高潮。“白发”写愁，本近俗滥，但稼轩用一“栽”字化腐朽为神奇，翻出了新意。这两句有几层意思。我春秋正富，本不是衰老的时候；无非忧能伤人，添我满头霜雪，可见白发何尝有种？这是一层。国事不堪寓目，醉中尚可暂忘，醒来则不胜烦忧，此白发乃“一一醒时栽”也，又翻进一层。再说，白发并不是自然生出来的，而是“栽”上去的，可见此星星者乃外力强加于我身。这样，就从根根白发上显示出词人人生道路上的风风雨雨，隐然现出广阔的社会背景，这又是一层。且“栽”字齿音平韵，于声则无限延长，于情则芊绵不尽。这下片一路蓄意蓄势，急管繁弦，最终结在这个警句上，激昂排宕，感慨深沉。千载下读之，犹觉满腔不平之气，夹风雨霜雪以俱来。
这首词，上片节节暗转，于无字处为曲折，极掩抑动荡之美；下片却一气奔注，牢骚苦闷，倾泻而来，却又累出反语，在一气奔注中故作幽塞，掀起波澜，豪放中仍不失顿挫曲折，词的构局可谓错综多变。
全词核心在下片，但上下两片，对比映衬，增强了表现力。上片一起，白日金阙，虎豹九关，何等高华气象；下片一转，门为草掩，径被苔封，又何等荒凉寂寞！这是一层对比。上片赞美汤朝美，誉其巨手可以“谈笑挽天回”；下片写自己，则两手只堪把蟹持杯，又是一层对比。上片写对方，仿佛日边消息，咄嗟可待；下片说自己，则满头白发，势将潦倒以终，再加一层对比。通过客主强烈对比，益见“斯人独憔悴”的不平之情，这是此词的另一个艺术特色。
上片激劝对方，意气飞扬；下片抒一己之愤，形象潦倒。乍读之下，上下片的思想感情，似涉矛盾。其实，此等矛盾之处，正是显示稼轩的伟大之处。稼轩是虽身处闲散而时时不忘忧乐天下的血性男儿。他既不能不为一己之遭际而愤然不平，又不忍以一己之遭际挫尽天下志士仁人之壮志。因此，他总是本着“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顽强精神，鼓舞同道，力挽既倒的狂澜。故上片激劝再三，下片却沉忧抑郁。此矛盾虬结之处，正见出词人一片孤臣孽子之苦心，这正是此词的思想光辉之所在。善乎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之评曰：“读苏辛词，知词中有人，词中有品。”
1、《世说新语·排调篇》：“初，谢安在东山居布衣时，兄弟已有富贵者，翕集家门，倾动人物。刘夫人戏谓安曰：‘大丈夫不当如此乎？’谢乃捉鼻曰：‘但恐不免耳。’”
2、《世说新语·任诞篇》：“毕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3、《后汉书·马援传》：“拜援陇西太守。……援务开恩信，宽以待下。任吏以职，但总大体而已。宾客故人日满其门。诸曹时白外事，援辄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烦。颇哀老子，使得遨游。……’”
（赖汉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