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斋睡起二首原文
寺斋睡起二首
小黠大痴螳捕蝉,有余不足夔怜蚿。
退食归来北窗梦,一江风月趁鱼船。
桃李无言一再风,黄鹂惟见绿匆匆。
人言九事八为律,傥有江船吾欲东。
寺斋睡起二首赏析
元祐四年(1089)春,庭坚在史局任秘书省著作佐郎。任渊注:“后诗云:‘桃李无言一再风’,盖春时作。又有‘人言九事八为律’之句,是时东坡为台谏所攻,求出补外,而山谷亦不容于时,故云。”
第一首开头用了两个比喻:“小黠大痴螳捕蝉,有余不足夔(神话中一足兽)怜蚿(百足虫)。”《庄子·山木》:“庄周睹一异鹊,执弹而留(伺便)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以叶自蔽)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类,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蝉得美荫是痴,螳螂要捕蝉,比超蝉来是小黠,但比起异鹊要捕螳螂来,螳螂的捕蝉又成了痴,相比之下,异鹊捕螳螂成了大痴,所以小黠实是大痴。(此语出自韩愈《送穷文》:“驱我令去,小黠大痴。”)自以为狡黠去害对方,实际上为另一对方所害成为大痴,另一对方也这样。“有余不足夔怜蚿”,《庄子·秋水》:“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夔用一足行动,自以为有余,可怜蚿的多足无用,这个怜是可怜。蚿以多足行,自以为不及蛇的无足,蛇又自以为不及风的无形,这两个怜是企羡。看来这个“怜”字兼有这两义,在自以为有余,即可怜对方;在自以为不足,即企羡对方。正说明智愚的相角逐。任渊注:“诗意谓巧诈之相倾,智愚之相角,与此数虫何异,得失竟安在哉!”相倾相角正指封建社会中的派系斗争。这正同杜甫《缚鸡行》所说的“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把这种相倾相角比作鸡虫得失,不值得关心,还是弃置不顾,注目寒江吧。
下联也是杜诗这个意思,“退食归来北窗梦,一江风月趁鱼船。”《诗·召南·羔羊》:“自公退食。”原指从公家减膳,指节约。这里借指从公家下来进食。陶渊明《与子俨等疏》:“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这里指在北窗下卧,梦见趁着渔船,领略一江风月。即抛开鸡虫得失的相倾相角,注目于一江风月。
第二首:“桃李无言一再风,黄鹂惟见绿匆匆。”《汉书·李广传赞》:“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指桃李结果,人家多来采摘,因此树下成路。这里指桃李花。任渊注:“桃李(花)一再经风,无复颜色,红紫事退,遽成绿阴。意谓卒卒(猝猝)京尘中,未尝得细见春物也。”绿匆匆,很快地成了绿阴。“人言九事八为律,倘有江船吾欲东。”任渊注:“《汉书·主父偃传》曰:‘所言九事,其八为律。’又《韩信传》:‘高祖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此皆借用谓世途狭隘,动触法令,宁自放于江海也。”
这两首诗在构思上各有特点。第一首举了两个比喻,以“螳捕蝉”比“小黠大痴”,以“夔怜蚿”比“有余不足”。但它不是简单的比,有辩证意味。再说,这两个比喻又别有寓意,这些寓意又在表面意义之外。像“巧诈之相倾,智愚之相角”,这是言语以外的含意,这就显出构思的深沉。接下来讲“北窗梦”,梦见“一江风月”。这个梦境跟上文两个比喻无关,跟两个比喻的寓意也无关,是抛开两个比喻的梦境。这种抛开的含意又在“北窗梦”里透露。“北窗梦,”从“北窗下卧”,“自谓是羲皇上人”来,含有厌弃当时的政治斗争之意,这就同上文两个比喻的寓意相关了。抛开这种政治斗争生活,才有“一江风月”的境界。这里不说“北窗卧”,却说“北窗梦”,又加上一个“趁鱼船”,因为在寺斋北窗下卧,是看不见“一江风月”的,所以加上“梦”字,点明是梦境。加上在梦中“趁鱼船”,才能尽量领略“一江风月”。
第二首的构思也有特色。不说桃李花飞,却说“桃李无言”,用拟人化写法。不说绿叶成阴,却说“绿匆匆”,极言成阴之快。不从作者眼中看出,却从黄鹂眼中看出。这样说就避免了前人说过的话,别出新境。这里的“桃李无言”是从“桃李不言”来的,又稍加变化。“人言九事八为律”,从“所言九事,其八为律”来,在诗语中大量化用经史中的语言是黄诗的一个特点。结语“吾欲东”,从“人言”句来,正由于人言,所以想离开朝廷。元祐三年(1088),杨康国、赵挺之、王觌论苏轼试馆职廖正一策题发问不当,攻击不已(见施宿《东坡先生年谱》)。苏轼因而屡次请求放外郡。他又侍哲宗读祖宗宝训,论及各种时弊,为当权大臣所恨。元祐四年三月,就被外放知杭州(同上)。庭坚因亦有求去的意思。这首诗上句两说桃李花落尽,绿叶成阴,与下两句因人言而吾欲东,两者似无联系。但上用“桃李无言”与下用“人言”相对,又似有关。元祐四年,苏轼上疏:“闻班列中纷然言近日台官论奏臣罪状甚多,而陛下曲庇,不肯降出,故许臣外补。伏望圣慈将台谏官章疏降付有司,令尽理根治,依法施行”(同上)。“人言”指台谏的攻击,“桃李无言”似与苏轼对攻击的不自辩有关。“九事八为律”似指执政者多听从这些谰言,所以苏轼去而他也不想留了。
(周振甫)
寺斋睡起二首注释
1、个别字与诗帖不一致,此据《山谷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