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作品原文
晓梦
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
因缘安期生，邂逅萼绿华。
秋风正无赖，吹尽玉井花。
共看藕如船，同食枣如瓜。
翩翩坐上客，意妙语亦佳。
嘲辞斗诡辩，活火分新茶。
虽非助帝功，其乐莫可涯。
人生能如此，何必归故家！
起来敛衣坐，掩耳厌喧哗。
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
晓梦作品赏析
李清照的诗，绝大部分都已散佚，留存到今天的已寥寥可数，属五古的，仅此一首。这首诗见于《诗女史》《彤管遗编续集》《名媛诗归》《古今名媛汇诗》《古今女史诗集》《宋诗纪事》《历朝名媛诗词》《癸巳类稿》《绣水诗钞》等书，文字略有异同，除注释中已说明的外，尚有几处异文，如“坐上客”作“垂发女”，“意妙”作“貌妍”，“分新茶”作“烹新茶”，“虽非”二句作“虽乏上元术，游乐亦莫涯”等等。
此诗作年莫考。研究者有定它为南渡以后所作的。因诗中有“人生能如此，何必归故家”等语，谓“因故家已经沦陷，实际上已无家可归，这句的含义就显得倍加沉痛”。这样解说，固无不可，但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性，并非已有确证。尚不能完全排除作者在南渡之前、离家日久时，也有可能说出那些话来。总之，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我们就对它的创作年代存疑好了。
五言古体诗以不换韵为正格，此诗便是一韵到底的。但它在安排内容上，却有点像那种四句一换韵的诗：每四句各成一小段落。诗题即用首句起头二字，这是风谣乐府传统中之通例，诗中也常有。此诗写作者某天早晨睡起前梦幻中的一番游仙经历以及醒来后的感慨。
“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因缘安期生，邂逅萼绿华。”先叙入梦遇仙。“随疏钟”是说随着钟声进入梦境。拂晓前，作者曾一度醒过来，所以听到远处传来寺楼的钟声。也许是因为作者本来就有忧愁烦恼，昨夜上床甚迟，或者久未成眠，所以天亮时还迷迷糊糊，不胜倦怠，在悠扬的钟声中，又做起梦来了。写钟声用“疏”字，是形容缓而轻，这恰好能起催眠作用，若急而响，就只能将人惊醒了。苏轼《纵笔》诗曰：“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李清照的感受与之相仿。飘忽身轻，跻入云霞。临入梦前的心态与刚入梦时所历幻境完全一致，所谓“意有所至，梦亦同趋”。从自身飘飘欲仙，到梦见仙人，是十分自然的。在仙人中，作者举了人们熟知的安期生与萼绿华。她说，凭着安期生的导引，使我意外地见到了萼绿华。似乎对遇见萼绿华感到特别的高兴。这也许因为作者也是女性的缘故吧。安期生，书上说他是“居蓬莱中”人物，所以由他充作导游和介绍人正好合适。这里附带说说“因缘”一词的说法。有人解“因缘”为“偶然相遇”，其实不妥。它只有在作名词用时，才可解为机缘。而这里并非名词，只是依靠、凭借的意思；“因”就是“缘”，是同义叠用。这在古文中是习见的。如《后汉书·马皇后纪》：“冀因缘先姑，当充后宫。”若解为“偶然相遇”，则与“邂逅”无异，上下句意重复，宋人的诗，很少有这样的拙句。
“秋风正无赖，吹尽玉井花。共看藕如船，同食枣如瓜。”据韩愈描写，神奇的玉井莲开花高至十丈，它的根藕当然也会大得像条船了；由藕说到枣，按比例扩大，就天衣无缝地将李少君说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的话给用上了。与仙侣们一起，又赏藕，又品枣，何等融洽！兴奋愉悦之情洋溢纸上。写仙界景物奇观，不用仙禽神兽之类俗套，只是随手拈来韩愈诗句及史书中现成的话来作记述，而景象之奇异，意趣之新雅，缀合之自然，都非庸凡诗笔能到；作者的深厚修养、敏捷诗才，于此可见一斑。
“翩翩坐上客，意妙语亦佳。嘲辞斗诡辩，活火分新茶。”仙界生活之令人羡慕，在作者看来，主要还不在于能享受到人世间所享受不到的眼福、口福，而在于那些得道成仙者个个都倜傥洒脱，才情非凡，他们谈吐风雅，谐趣横生，能与之作伴交游，才是最大的精神享受。诗，由外转内，自浅入深。这四句写人物志趣风貌，叙诸仙座中以嘲谑取乐、分茶为戏情状。意妙、语佳、思捷、手巧，加之风度翩翩，真是无一不好。虽说只是梦中幻境，实际上却完全是作者自己生活理想的反映。所以，叙来也充满热情。在这里，我们还想说一说《癸巳类稿》中这四句的异文。该书作“翩翩垂发女，貌妍语亦佳。嘲辞斗诡辩，活火烹新茶”。我怀疑这不是作者另一稿文字，而出于后人妄改。为什么座上客只准是女的呢？作者尽管对遇见萼绿华感到幸运，但也不至于拒安期生于门外的。难道仙界也像世俗社会，非亲男女同室共座，有伤大雅？李清照恐怕不会这样想的吧！“翩翩”一词，形容风度，多说男性，如“翩翩少年”、“知君书记本翩翩”（唐杜审言诗，语出曹丕形容阮瑀的话）等，现在用来形容“垂发女”，说她“貌妍”，这岂是李清照想要说的话？遇见绝色仙女，对男文士是颇有吸引力的，女诗人就不一定有多少乐趣了。“烹茶”与“分茶”也不大一样：一是为了喝，一是为了好玩。“分茶”颇难，需要特殊的技巧，一般人都不会，但仙人自是妙手，他们逞技斗巧，花样翻新，令人惊诧，所以乐趣无穷。“烹茶”，厨娘都会，喝茶，人人都喝，有何“其乐莫可涯”可言！总之，异文相当拙劣，数字之改，可谓点金成铁。
“虽非助帝功，其乐莫可涯。人生能如此，何必归故家！”写自己对神仙生活的羡慕和感慨。当然，这样的意识通常总是在梦回清醒之后才会产生的。这里，作者正是以感想来代替叙述，略去如何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描写，使诗意更为紧凑，过渡略无痕迹，又简省了多余的笔墨。“虽非助帝功”，犹言“虽非正经事”。这是欲进先退，自占地步，以便下一句尽情地赞其乐趣无穷。“人生”两句，有人从中看出作者“故家已经沦陷”，我在前面已提到过自己的怀疑，这里再申述几句。李清照是很爱国、很痛恨金人南侵的。如果当时她的故家已沦于敌手，怎么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人生在世，只要能过上神仙那样悠闲快乐的日子，又何必非要回故家不可呢？这像是在故家沦亡时一个有爱国心的诗人说的话吗？这里，实在很难体会出有什么“倍加沉痛”的感情。沉痛的感情与全诗是很难协调的。我想，正因为尚有家可归，才可能以“归故家”为乐事，才可以用以与更乐之事作比较。所以，我个人更倾向于认为它是作者前期的作品。
“起来敛衣坐，掩耳厌喧哗。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最后补明醒来以后，尚对梦境无限留恋。“敛衣坐”，写自己陷入了沉思。“喧哗”之声妨碍自己的追忆回味，所以要“掩耳”；“喧哗”，又包含着现实生活中人们为名利得失，熙熙攘攘，纷争不已的意思，对此梦中所见，更觉得可“厌”。这是从对梦境与现实的相反感受写。明知是幻梦而犹念念不已，则是从理智与感情的矛盾状态写。陈师道与儿女久别重逢，欣喜万分，有“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示三子》）的诗句，与此诗“明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异迹而同趣，都是写当时自己的心情不能受明明知道的事实所支配，而仍盘桓于非现实的境界之中，所以是同一机杼。这样来描写内心的强烈感受，是深刻的，也是真实的。
此诗借美好的梦境来寄托自己的志趣和理想，同时反衬出现实生活之“喧哗”可“厌”。构思命意上，也许受到过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一些影响。不过，李白诗在“卒章显志”时，能昂首扬眉，白眼冷对现实，表现得傲骨嶙峋；而在李清照的这首诗中，我们听到的却只是作者无可奈何的叹息。
（蔡义江）
晓梦作品赏析
1、蹑（niè）：踩；踏。一作“跻”。
2、因缘：依仗；凭借。
3、安期生：琅琊人，卖药于东海边，人称千岁翁。秦始皇东游时曾见。汉武帝时，方士李少君进言说：“君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居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列仙传》与《史记·孝武本纪》）
4、萼绿华：传说中的得道仙女。道书《真诰》上说她“年可二十上下，青衣，颜色绝整”。
5、无赖：没有道理；不凑趣；恶作剧。
6、玉井花：传说中神奇的莲花。韩愈《古意》诗：“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
7、嘲辞：嘲笑的言辞。斗：竞争；争胜。诡辩：言语奇特机智。
8、活火：旺火。
9、分新茶：用新茶作分茶之戏。唐宋时，有一种用沸水注茶的游戏技艺，称分茶。据记载，技巧高者能使置茶器皿的水面呈现出各种图案花纹，甚至文字诗句。
10、帝：天帝。一说皇帝，亦通。
11、莫可涯：无穷尽。一作“何莫涯”。
12、咨嗟：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