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作品原文
念奴娇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销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念奴娇作品赏析
此词一本调名作《壶中天慢》，选本题作“春情”或“春日闺情”。根据词意，当作于南渡之前。词人十八岁时与赵明诚结婚，夫妇间志同道合，伉俪情深。明诚出仕在外，词人独处深闺，每当春秋暇日，一种离情别绪便油然而生。这首词便是写春日离情的。前人对它曾有所訾议，清人许昂霄评曰：“此词造语固为奇俊，然未免有句无章。”（《词综偶评》）此论并不公允。从章法上讲，此词从上片的天阴写到下片的天晴，从前面的愁绪萦回到后面的情怀轩朗，写来条贯雅畅，层次井然；而感情的起伏始终与天气的变化相适应，融情入景，自然邃密，堪称浑成之作。
起首二句，写词人所处的环境，给人以寂寞幽深的感觉。庭院深深，寂寥无人，已令人伤感；兼以细雨斜风，则景象之萧条，心境之凄苦，尤足感怆。一句“重门须闭”，写词人要把门儿关上，实际上她是想关闭心灵的窗户，省却无端的烦恼。歇拍“万千心事”，也在这里设下了伏笔。
“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这两句既宕开，又联系。由斜风细雨，而想到宠柳娇花，正像《如梦令》中在雨疏风骤之后想到海棠一样，这里既倾注了对美好事物的关心，也透露出惆怅自怜的感慨。花耶人耶，几不可辨。在遣词造句上，也显示了词人独创的才能。明人王世贞云：“‘宠柳娇花’，新丽之甚。”（《弇州山人词评》）宋人黄昇云：“前辈尝称易安‘绿肥红瘦’为佳句，余谓此篇‘宠柳娇花’之句，亦甚奇俊，前此未有能道之者。”（《花庵词选》）此四字所以如此得人称赞，盖以其字少而意深，事熟而句生，足见锤炼功夫。其中可以引申出这么一些意思：春近寒食时节，化工造就了垂柳繁花，可见大自然对花柳的宠爱；人来柳阴花下流连玩赏，花与柳便也如宠儿娇女，成为备受人们爱怜的角色。其中又以人之宠爱为主体，从下句“恼人天气”四字自然映出：奈何临近寒食清明这种多雨季节，游赏不成，只好深闭重门，故曰“种种恼人天气”，而花受风雨摧残，也在“恼人”之列。这句话对上面“又斜风细雨”一句，也是一个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补充。
“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由天气、花柳，渐次写到人物。“险韵诗”，指用冷僻难押的字押韵作诗。“扶头酒”是饮后易醉的一种酒。风雨之夕，词人饮酒赋诗，借以排遣愁绪，然而诗成酒醒之后，无端愁绪重又袭上心头，“别是闲滋味”。一“闲”字，将伤春念远情怀，暗暗逗出，耐人寻味。歇拍二句，为整个上阕点睛之笔。相传鸿雁于春分时北归，时近寒食，故征鸿业已过尽。这里仅是虚写，实际上是用鸿雁传书的典故，暗寓赵明诚走后，词人欲寄相思，而信使难逢。由于胸中藏有“万千心事”，故词人怕听雨声，欲将重门紧闭，对三春花柳不能赏玩，故产生恼怨之情，饮酒浇愁，赋诗遣兴……然而“万千心事”，关它不住，遣它不成，寄也无方，最后还是把它深深地埋藏心底。这样的描写，可谓入木三分，刻挚无比了。
换头从眼前风雨拓开一层，写“几日春寒”，然仍承“万千心事”意脉。连日阴霾，春寒料峭，词人楼头深坐，帘垂四面。“帘垂四面”，是上阕“重门须闭”的进一步发展，既关上重门，又垂下帘幕，则小楼之幽暗可知；楼中人情怀之索寞，亦不言而喻了。“玉阑干慵倚”，刻画词人无聊意绪，而隐隐离情亦在其中。征鸿过尽，音信无凭，纵使阑干倚遍，亦复何用！此语虽淡，而情实深。阑干慵倚，楼内寒深，枯坐更加愁闷，于是词人唯有恹恹入睡了。可是又感罗衾不耐春寒，渐渐从梦中惊醒。明人李攀龙评此句云：“心事托之新梦，言有寄而情无方，玩之自有意味。”（《草堂诗余隽》卷一引）可见上片“万千心事”，为下片致梦之由。心事无人可告，唯有托诸梦境；而梦乡新到，又被寒冷唤回。其辗转难眠之意，凄然溢于言表。“不许愁人不起”，多少无可奈何的情绪，都包含在这六字之中，因此明人陆云龙评曰：“苦境，亦实境。”（《词菁》卷二）所谓苦境者，谓词人为离情所折磨而痛苦不堪；所谓实境者，谓词人因明诚外出而实有此情，并非虚构。从语言上看，此句“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可谓“词意并工，闺情绝调”（《金粟词话》）。谱入音律，字字工稳，音韵谐婉，令人玩味不尽。
从“清露晨流”到篇终，词境为之一变。在此以前，词清调苦，婉曲深挚；在此以后，清空疏朗，低徊蕴藉。“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引，长也），用《世说新语·赏誉》篇中成句，写晨起时庭院中景色。从“重门须闭”，“帘垂四面”，至此帘卷门开，顿然令人感到一股盎然生意。这在词的作法上叫做“宕开”，曲折变化，盘旋尽致。如果只是紧承前意，照直写去，便显得沾滞、板直，情味索然。清人毛先舒说：“尝论词贵开宕，不欲沾滞，忽悲忽喜，乍远乍近，斯为妙耳。如游乐词须微著愁思，方不痴肥。李《春情》词本闺怨，结云‘多少游春意’，‘更看今日晴未’，忽尔拓开，不但不为题束，并不为本意所苦，直如行云舒卷自如，人不觉耳。”（《诗辨坻》）此段确是方家之论。凡词无非言情，而情总不外乎喜怒哀乐。写游乐而著以微愁，写悲哀而衬以喜悦，使词情起伏跌宕，复杂多变而不致单一，此乃词家三昧。这首词正是如此。此词结句还有一个妙处：日既高，烟既收，本是大好晴天，但词人还要“更看今日晴未”，说明春寒日久，阴晴不定，即便天已放晴，她还放心不下；暗中与前面所写的风雨春寒相呼应，词心之细，脉络之清，令人叹服。而以问句作结，则尤饶有余不尽的意味，读后颇感情波荡漾，沁人心脾。
（徐培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