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姊妹作品原文
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姊妹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姊妹作品赏析
出青州(今山东青州市)向东六十三里,有个小县昌乐,这是由青州到莱州(今山东莱州市)的第一个重要驿所。公元1121年9月中旬,昌乐驿馆来了一位举止端庄的中年妇人,这就是当时的著名词人李清照。在这里,她写下了《晚止昌乐馆寄姊妹》的《蝶恋花》词。
这是一首感情深挚、语言浅近、设句巧妙、音韵流转的佳作。词的上下两阕格局相同,皆前四句写自己与姐妹们的惜别伤离之情,后两句写身居驿馆的所感所思。这些与作者情深意笃的姐妹是些什么人呢?李清照并无同胞姐妹,只有一弟名迒。这些姐妹大约即是与女词人往来唱和的“酒朋诗侣”。由于官场上的倾轧,李清照曾随丈夫赵明诚在青州老家屏居十年。漫长的时间,平静得近乎冷清的生活,必定会使李清照与乡里的女才子结下深厚的友谊。因此在赵明诚起复知守莱州,李清照亦将迁往时,送别、留别双方才会这般地伤感。且看送别的一方:“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惜别的泪水打湿了衣衫、洇湿了双腮,使脸上的脂粉都显得漫漶模糊了(“满”,音、意皆同“漫”),纵有千言万语,也难尽惜别之情;留别的一方:“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离情别绪搅得她心乱如麻。竟不知临行时朋伴们的送别酒是怎样喝下去的,亦难说出这酒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挥泪登程,晚至昌乐。望莱州,前面还有近二百五十里的路程,山长水远,行路艰难。寄宿馆所,秋雨萧萧,忆起行前的一番惜别情景,不禁感到无限凄清。然而李清照是个感情细腻而性格豁达的人,驿馆之夜的凄清、与友朋分别的哀伤并没有使她窒息,她在词的最后说:东莱不是虚无缥缈、人迹难到的仙岛蓬莱,即使不能相见,亦可托书鸿雁,以叙相思。这是自慰,也是对友伴的宽慰,读词至此,欣赏者也会稍觉释念。
这首词以浅近之语写深挚之情,虽所用皆为平字、陈字,但却见出新意,见出精巧。如“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阳关”一词的由来是人们非常熟悉的,其始出于唐代诗人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中有“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动人诗句。其诗后被作为送别曲谱入乐府,以诗的首句“渭城朝雨浥轻尘”得名《渭城曲》,或称《阳关曲》,又因歌词要反复咏唱三遍而名《阳关三叠》。宋人在送别时是否必歌此曲未曾详考,但“赋阳关”已成为表示惜别的代用语,在中国古代的语言文化中积淀下来。因此,李清照以唱阳关来写离别,本无甚新奇,但妙处在于数词的使用上。《阳关曲》本是三叠,词中说成“四叠”,已在人们心中多加了一层烙印,然至此还不尽意,还要将这“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一遍即四叠,“千千遍”又该是多少叠呢?如此,便收到了陈字见新、平字见奇的效果。
“四叠”,有本作“三叠”,在版本意义上难定谁尊,在文学创作的意义上则“四叠”较“三叠”更能淋漓尽致地传达情感。且作“三叠”者更有系后人窜改的可能:因《阳关曲》通作三叠,此其一;《蝶恋花》词谱此句为“(平)仄平平”,虽第一字平仄不限,但以平声为正体,此其二。所以在流传中“四叠”被改成“三叠”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词的下阕,与“四叠阳关”处相同位置的“忘了临行”,第一字也用了仄声,因此我以为“四”才是李清照所使用的本字。此外,“东莱不似蓬莱远”,在平平仄仄平平仄这样一种轻重律的复沓位置上将东莱(莱州)与蓬莱巧妙地联系起来,亦使人感到句式精巧而词意清新。
这首词的主旋律是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此前一句是这一旋律的压缩,此后两句是这一旋律的伸展,上下两阕是相同节奏的复沓,这一主旋律的变奏和反复,与词中所诉说的内容,所表现的情绪自相应合,形成内在的波动起伏的感情流,使读者的情绪受到潜移默化的感染。
从词中可以看出,李清照当时内心十分痛苦,但又在极力排遣这种痛苦,致使有人误以为这首词是她在青州写给在莱州的丈夫的。的确,人间种种离别,最伤怀者莫过于情侣之别,而词中的伤离情绪似乎已超出了姐妹相别的程度。而且李清照这种孤独痛苦而又故作淡泊的心态不仅表现在赴莱的羁旅途中,到莱之后亦有增无减。应与这首《蝶恋花》联系起来读的是她抵达莱州后所写的一首《感怀》:
宣和辛丑八月十日(1121年9月23日)到莱,独坐一室,平生所见,皆不在目前。……作《感怀》诗云。
寒窗败几无书史,公路可怜合至此。
青州从事孔方君,终日纷纷喜生事。
作诗谢绝聊闭门,燕寝凝香有佳思。
静中我乃得至交,乌有先生子虚子。
既然见到了“眉头”“心上”朝思暮想的丈夫,为什么还有“独坐一室”的孤独之感,为什么还要以“乌有先生子虚子”为“至交”呢?这是不合常理的。一些研究者曾提出赵明诚是否蓄妾的问题,细玩李清照赴莱途中的《蝶恋花》和到莱以后的《感怀》诗,不禁也会生出这样的疑问,此是赘语。
(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