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作品原文
菩萨蛮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
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
菩萨蛮作品赏析
这首词中写到“人胜”,可见是作于旧历人日(正月初七)。《荆楚岁时记》云:“人日剪彩为人,或镂箔为人,亦戴之头鬓;又造花胜以相遗。”人胜与花胜都是古代妇女于人日所戴的饰物。那么是作于哪一年呢?依词中所写的乡思推断,很可能是南渡以后的最初几年。彼时词人从中原流落江南,曾住过建康(今江苏南京)和临安(今浙江杭州)。
词的起首二句寓有飘零异地之感。听归鸿,望碧云,在唐宋词中往往寄托着旅愁。冯延巳《酒泉子》云:“归鸿飞,行人去,碧山边。”以居人看行人,如鸿雁飞去。柳永《夜半乐》云:“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里长天暮。”写行人对京师的怀念。在李清照词里,也有这类句子:“征鸿过也,万千心事难寄。”(《声声慢》)“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永遇乐》)望归鸿而思故里,见碧云而起乡愁,几乎成了唐宋词的一条共同规律。然而随着词人处境、心情的不同,也能写出不同的特色。如此词云“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一写外景,一写内景,外景辽阔高远,在我们面前展示了广袤无垠的空间;内景狭小逼仄,在我们面前呈现了静谧岑寂的境界。不仅与冯词的径直、柳词的深沉大异其趣,即与词人自己的作品相比,也有含蓄与显豁之别。“归鸿声断”,是写听觉;“残云碧”是写视觉,短短一句以声音与颜色渲染了一个凄清冷落的环境气氛。那嘹嘹亮亮的雁声渐渐消失了,词人想寻觅它的踪影,可是天空中只有几朵碧云。此刻的情绪自然是怅然若失。少顷,窗外飘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室内升起了一缕炉烟。雪花与香烟内外映衬,给人以静而美的印象。“炉烟”下着一“直”字,形象更为鲜明,似乎室内空气完全静止了,香烟垂直上升,纹丝不动。王维《使至塞上》诗云“大漠孤烟直”,以壮阔的大漠烘托孤烟,其直似在目前。温庭筠《菩萨蛮》云“深处麝烟长”,则以幽深的内室映衬麝烟,其长亦可想见。此处则以窗外的雪花作室内香烟的背景,益见词心之细。虽然三者各不相同,但就其描写气氛之静而言,则是异曲而同工。
如果说首二句仅是铺叙环境,人物的情绪仅是从景物的形态和色调上反映出来,那么到了三、四两句,人物便直接出场了。我们并未看到词人愁苦的面容,只是在烛光的映照下看到她头上插戴的凤钗,以及凤钗上所装饰的用彩绸或金箔剪成的人胜或花胜。而词人的一腔哀怨,却通过它们传递给读者。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一个“明”字和一个“轻”字,从字面上看似乎很愉快,可是它为什么会给人以哀愁的感觉呢?其主要原因在于前面所铺叙的环境气氛和这两个字的限制词。在雁断云残、雪落烟升的凄清气氛中,人物的情绪自然不会欢畅;而烛底的凤钗即使明,也只能是闪烁着微光;凤钗上的人胜即使轻,也只能是颤巍巍的晃动。这样的意象自然是令人不欢的。从小小的凤钗和人胜上透露出心灵的信息,给人以丰富的联想,这是填词家的高妙之处。
这首词的时间和空间都有一个转移的过程,但这一切都是通过景物的变换和情绪的发展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从“残云碧”到“凤钗明”到“曙色回牛斗”,既表明空间从寥廓的天宇到狭小的居室以至枕边,也说明时间从薄暮到深夜,以至天明。过片二句中的角声是指军中的号角,漏是指古代的计时器铜壶滴漏,引申为时刻、时间;着一“催”字,似乎是一夜角声把晓色催来,反映了词人彻夜不眠的苦况。周邦彦《蝶恋花·早行》词云:“月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残,轳辘牵金井。”细节虽不同,手法正相似,它们都是通过客观景物的色彩、声响和动态,表现主人翁通宵不寐的神态。所不同的是周词乃写男女临别之夜的辗转不安,李词则写客居外地的惆怅情怀。周词风格较为妍艳,李词风格较为沉郁。
结尾二句欲吐还吞,一波三折,含思宛转。此刻已到了白天,阳光明丽,春意盎然,报春的梅花想是开放了。词人不禁产生一股游兴。然而此念方生,即已缩回。“看花难哪,还是不去吧。”何以难呢?因为时在早春,西风还留有余威,外出看花,仍然受到料峭春寒的威胁。其实词人出外看花并不畏寒,周煇《清波杂志》就曾说她在建康时曾于寒雪日踏雪寻诗。之所以如此说,则是情境已大不相同之故。在建康踏雪寻诗,雅兴甚浓,只为其时有明诚在。而今人既憔悴,心亦凄凉,不欲看花,其原因何止畏寒一端乎?既想赏花,又怕春寒,这种曲折的笔法,易安在其他词中也常使用。如《武陵春》云:“闻说双溪春正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又《念奴娇》云:“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它们的感情都是弯弯曲曲,吞吞吐吐,表现了婉约词的特有情致。
此词给人最突出的印象是淡永。宋人张端义谓易安词“皆以寻常语度入音律,炼句精巧则易,平淡入调者难”(《贵耳集》卷上)。构成淡永的因素大约有三:一是格调轻灵而感情深挚;二是语言浅淡而意味隽永;三是细节丰富而不痴肥。仔细玩索,当能得其崖略。
(徐培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