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傲第二十四》疏略傲慢,便是简傲。简傲的人,除非夜郎,否则必有奇才足以凌视他人。阮籍在司马昭面前“箕踞啸歌,酣放自若”,置于《简傲》第一,当之无愧。而嵇康的傲视钟会(第三则),却终招杀身之祸。当然,很有可能是司马政权杀人而嫁祸于后来的叛臣钟会身上而已。
至于王澄在送别众人之前,除衣脱裤爬上树掏鹊(第六则),实为任诞,无关简傲。王徽之亦无心从政,崇隆的门第已令像他兄弟俩这些世家子弟看不起一般官位,甚至对于舅舅郗愔,因郗超的存亡,亦从“蹑履问讯”而至于“仪容轻慢”(第十五则)。王氏兄弟的简傲,可见于其他事例。王徽之进某士大夫家观竹,竟不拜见主人便要离去,及至主人闭门强留,方留坐(第十六则)。王献之同样强闯顾辟疆家,在主人及其宾客前,对花园任意批评,旁若无人,终遭侮辱(第十七则)。子敬与子猷的所为,去其父王羲之之风甚远。尊重自己,尊重别人,方可行之久远。
简傲第二十四原文
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
注释
1、晋文王:司马昭。
译文
晋文王功勋盛大,恩德深厚,座上客人在他面前都很严肃庄重,把他比拟为王。只有阮籍在座上,伸开两腿坐着,啸咏歌唱,痛饮放纵,怡然自得。
简傲第二十四原文
钟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识嵇康;钟要于时贤俊之士,俱往寻康。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康扬槌(锤)不辍,傍若无人,移时不交一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注释
1、钟士季:钟会。
2、向子期:向秀。
译文
钟士季精明有才思,最初不认识嵇康。钟士季邀请当时贤能杰出之士,一起去探访嵇康。嵇康正在大树下打铁,向子期帮他拉风箱鼓风。嵇康不停地挥动锤子打铁,旁若无人,过了很久也不与他们说一句话。钟士季起身离开,嵇康说:“你听到了什么才来的?见到了什么才走的?”钟士季说:“听到了所听到的才来,看到了所看到的才走的。”
赏析与点评
闻名,不如见面;相见,又不如不见。
简傲第二十四原文
王平子出为荆州,王太尉及时贤送者倾路。时庭中有大树,上有鹊巢,平子脱衣巾,径上树取鹊子,凉衣拘阂树枝,便复脱去。得鹊子还,下弄,神色自若,傍若无人。
注释
1、王平子:王澄。荆州:指荆州刺史。
2、王太尉:王衍。倾路:指满路,比喻全部出动。
译文
王平子要出任荆州刺史,太尉王衍和当代名流全都来送行。当时院子里有棵大树,上面有个喜鹊窝,王平子脱去上衣和头巾,干脆爬上树去掏小喜鹊,汗衫挂住树枝,就再脱掉。掏到了小鹊,又下树来继续玩弄,神态自若,旁若无人。
简傲第二十四原文
谢万在兄前,欲起,索便器。于时阮思旷在坐,曰:『新出门户,笃而无礼。』
注释
1、“谢万”句:谢万的哥哥是谢奕、谢据、谢安。
2、阮思旷:阮裕。
3、新出门户:谢家在晋代为名门望族,只是兴起未久,所以阮思旷说是新出的门户,意含轻蔑。
译文
谢万在兄长面前,起身想找便壶。当时阮思旷在座,说:“新兴的门第,甚是无礼。”
简傲第二十四原文
王子猷作桓车骑骑兵参军。桓问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又问:『官有几马?』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又问:『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注释
1、王子猷:王徽之。桓车骑:桓冲。骑兵参军:将军府属官,掌内外杂畜簿账收养马诸事。
2、不问马:《论语•乡党》记孔子知道马棚失火,只问人不问马。王徽之借此语作答,是表示一向不曾关心过马。
3、未知生,焉知死:语出《论语•先进》,说的是要重视人事,难明死事。王徽之借此语表示活的马也弄不清楚,怎么说得清死马之数呢。
译文
王子猷做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有一次,桓冲问:“你在哪个部门?”王子猷答:“我也不知道什么部门,时常看见牵马来,好像是马曹吧。”桓冲又问:“公家有多少马?”王子猷答:“‘不问马’,怎么知道马的数目?”桓冲又问:“马近来死了多少?”王子猷答:“‘未知生,焉知死’?”
简傲第二十四原文
王子猷作桓车骑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
注释
1、桓车骑:桓冲。
2、手版:同“手板”,即“笏”。官吏用以记事之狭长形板。
3、西山:指首阳山。商朝末年,伯夷和叔齐为了抗议周武王伐纣,决定不食周粟,最终饿死在首阳山。王徽之是借用伯夷、叔齐的故事以此表示超脱尘世之意。
译文
王子猷任车骑将军桓冲的参军。桓冲对他说:“你到府中已经很久了,近日内应该处理政务了。”王子猷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处,用手板支着腮帮子说:“西山早晨,空气清爽呀。”
简傲第二十四原文
王子敬兄弟见郗公,蹑履问讯,甚修外生礼。及嘉宾死,皆著高屐,仪容轻慢。命坐,皆云:『有事,不暇坐。』既去,郗公慨然曰:『使嘉宾不死,鼠辈敢尔!』
注释
1、王子敬:即王献之。
2、蹑履:穿着鞋子,表示恭敬。
3、嘉宾:郗超。
4、高屐:装有高齿的木屐,乃东晋贵族的休闲服饰,若于正式场合穿着,则为失礼。
译文
王子敬兄弟去见郗愔,都要穿好鞋子去问候,很遵守身为外甥的礼节。到郗嘉宾死后,去见郗愔时都穿着高底木板鞋,态度轻慢。郗愔叫他们坐,都说:“有事,没时间坐。”他们走后,郗公感慨地说:“如果嘉宾不死,鼠辈怎敢这样!”
简傲第二十四原文
王子猷尝行过吴中,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主已知子猷当往,乃洒埽施设,在听事坐相待。王肩舆径造竹下,讽啸良久,主已失望,犹冀还当通,遂直欲出门。主人大不堪,便令左右闭门,不听出。王更以此赏主人,乃留坐,尽欢而去。
注释
1、王子猷:王徽之,嗜竹。吴中:吴郡,治今江苏苏州。
译文
王子猷有一次到外地去,经过吴中,知道一个士大夫家有个很好的竹园;竹园主人已经知道王子猷会去,就洒扫布置一番,在正厅里坐着等他。王子猷却坐着轿子一直来到竹林里,讽诵长啸了很久,主人已经感到失望,还希望他返回时会派人来通报一下,可他竟然看完就想出门而去。主人特别忍受不了,就叫手下的人去关上大门,不让他出去。王子猷因此愈加欣赏这位主人,这才留步坐下,宾主尽欢后才走。
简傲第二十四原文
王子敬自会稽经吴,闻顾辟疆有名园,先不识主人,径往其家。值顾方集宾友酣燕,而王游历既毕,指麾好恶,傍若无人。顾勃然不堪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之伧耳。』便驱其左右出门。王独在舆上,回转顾望,左右移时不至,然后令送著门外,怡然不屑。
注释
1、顾辟疆:吴郡(今属江苏)人,官郡功曹、平北参军。
2、伧:粗俗、鄙陋之人。当时南方人对北方人鄙视的称呼。
译文
王子敬从会稽经过吴郡,听说顾辟疆有座名园,他先前并不认识主人,就直接到了主人家。正遇到顾辟疆聚集宾客友人正在觥筹交错,而王子敬游览了名园后,指指点点地评论这座园林的得失,旁若无人。顾辟疆勃然大怒,忍无可忍道:“傲视主人,是无礼;仗着高贵的身份对人骄横,是不懂道理。丢掉这两条原则,是不值一提的粗俗之人罢了。”说完就把王子敬的左右侍从赶出家门。王子敬独自待在轿上,四处张望,左右随从过了很久也不来,然后就叫主人把自己送到门外,可还是一副欣然喜悦的样子,丝毫也不在意。
【题解】简傲,指高傲,也就是傲慢失礼,是在处理人际关系上表现出来的性格特点。本篇跟上一篇一样,主要也是描写名士风流。
士族阶层享受着各种特权,总是自命不凡,轻视别人。为了维护门阀等级制度,他们常用的一个法宝就是以尊贵骄人。拿王氏一族来说,这是名门望族,其子弟在人前就骄纵得不得了。例如第16、17 则记王子猷兄弟到别人的私家花园去观赏,仍傲视主人,不理会人家,不讲礼貌;第11、13 则记王子猷对顶头上司也是不爱答理,玩世不恭,对所掌管的事务一问三不知。他们的行为有时近于胡作非为,不近人情。例如第6 则记王平子将赴任,名流都来相送,这时他却上树掏鸟窝,“旁若无人”。
其他一些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名士风度,也是不讲礼貌,举止轻浮。例如第9、10 则记“谢万在兄前,欲起索便器”,还在官署大厅上直指岳父说:“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痴”。十足显示出一种暴发户的心态。
但是也有做视权贵的名士,第3 则所记的嵇康就是。嵇康是曹魏宗室的女婿,官拜中散大夫,拒绝跟司马氏合作,对司马氏的心腹钟会不以礼相待,且冷语讥讽。这种筒做,实际是对司马氏的反抗,表现的是不屈从于权贵的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