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文学第四》原文翻译赏析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9-04 08:12

《文学第四》文学自曹丕在《典论•论文》称之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以后,地位骤升,高手涌现:潘岳文“烂若披锦”;陆机文若“排沙简金”;曹植七步成诗刺相煎(第六十六则);左思仰赖《三都赋》以垂名(第六十八则);孙绰之赋掷地而有声;袁宏倚马而立成(第九十六则)。这一切都堪称文学史上的“山阴道上”,令人应接不暇。

郑玄与服虔共注《春秋传》,郑玄雅量,将自己所注,尽付服生。何晏之学术与官位崇隆,却为弱冠天才王弼所折服,何晏的为人后世多有非议,而他尊重学术,爱惜人才,却毋庸置疑。至于郭象剽窃向秀注庄的丑行,遂留至今,足为当今学人借鉴。

《世说新语·文学第四》原文翻译赏析

文学第四原文

郑玄在马融门下,三年不得相见,高足弟子传授而已。尝算浑天不合,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转便决,众咸骇服。及玄业成辞归,既而融有『礼乐皆东』之叹,恐玄擅名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桥下,在水上据屐。融果转式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据木,此必死矣。』遂罢追。玄竟以得免。

注释

1、郑玄(一二七至二〇〇):字康成,东汉北海高密(今属山东)人,曾从马融习古文经。郑玄游学归里后,聚徒讲学,有弟子近千人;因党锢事被禁,潜心著述,遍注群经,形成郑学。马融(七九至一六六):字季长,扶风茂陵(今属陕西)人,东汉古文经学家,曾任校书郎、议郎、南郡太守等职,遍注群经,乃一代古文经大师。

2、礼乐皆东:儒家的学问都传到东面去了。

3、转式:指转动推算用的栻盘,这是古代一种占卜方法。式,即栻,一种古代占卜用具,形状似罗盘,上圆下方,上盘可以转动。

4、玄在土下水上而据木:郑玄坐在桥下(土下)在水之上,脚蹬木屐(据木)。“土、水、木”乃五行,此乃转式推算所得之兆。

译文

郑玄在马融门下求学,三年都见不到老师,仅由马融的高足弟子传授罢了。马融曾用浑天仪测算日月星辰的位置,但是与实际情况不符合,众多弟子也都无法解决。有人推荐郑玄说他能行,马融便让他来推算,郑玄把浑天仪一转便立即解决了问题,大家全都惊讶佩服不已。及至郑玄学业完成辞别回乡,马融就有了“礼乐都向东去了”的感叹,他怕郑玄独享盛名而心存忌惮。郑玄也怀疑有人来追,便坐在桥底下,凭靠着木屐浮在水面上。马融果然转动栻盘推算郑玄的去向来追他,告诉左右侍从说:“郑玄在土下水上又靠着木头,这是必死之兆了。”于是停止了追赶,郑玄终于因此得以免祸。

文学第四原文

郑玄欲注《春秋传》,尚未成。时行,与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识。服在外车上,与人说己注《传》意;玄听之良久,多与己同。玄就车与语曰:『吾久欲注,尚未了;听君向言,多与吾同,今当尽以所注与君。』遂为服氏注。

注释

1、《春秋传》:《春秋左氏传》,即《左传》。

2、服子慎:服虔,字子慎,河南荥阳人。灵帝末,任九江太守。信古文经学,作《春秋左氏传解谊》。

译文

郑玄想要注释《左传》,还没有完成。其时有事到外地去,和服子慎相遇,住在同一个客店里,起初两人并不认识。服子慎在店外的车子上,和别人谈到自己注《左传》的想法;郑玄听了很久,听出服子慎的见解多数和自己相同。郑玄就走到车前对服子慎说道:“我早就想要注《左传》,还没有完成,听了您刚才的谈论,大多和我相同,现在将我作的注全部送给您。”终于成了服氏注。

文学第四原文

服虔既善《春秋》,将为注,欲参考同异。闻崔烈集门生讲传,遂匿姓名,为烈门人赁作食。每当至讲时,辄窃听户壁间。既知不能逾己,稍共诸生叙其短长。烈闻,不测何人。然素闻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觉惊应,遂相与友善。

注释

1、崔烈(?至一九四):字威考,东汉涿郡(今属河北)人。家世长于《春秋左传》。历仕郡守、九卿、司徒、太尉,封阳平亭侯。董卓为祸时,为乱兵所杀。

2、子慎:服虔,字子慎。见《文学第四》第二则注2。

译文

服虔擅长《左传》之学,准备为它作注释,想要参考比较各种观点,听说崔烈聚集门生讲授《左传》,便隐姓埋名,作为崔烈门人的佣工替他们做饭。每当到了崔烈讲授时,他就在门外墙壁后偷听。在知道崔烈不能超过自己后,就逐渐同门生们谈论崔烈之说的优劣。崔烈听说后,猜测不出是什么人,但他素来听说过服虔的名声,怀疑就是他。第二天一早崔烈就去服虔处,趁着他没有睡醒,就喊道:“子慎!子慎!”服虔惊醒过来不自觉地答应了,两人因此成了好朋友。

文学第四原文

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

注释

1、《四本论》:文篇名。钟会撰,主张人的才能与德行不相抵触,可以兼蓄。文已不存。

2、嵇公:嵇康。

译文

钟会撰著《四本论》刚刚完成,很想让嵇康看一看。便揣在怀里,揣好以后,又怕嵇康质疑问难,揣着不敢拿出,走到门外远远地扔进去后,便转身急急忙忙地跑了。

文学第四原文

何晏为吏部尚书,有位望,时谈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见之。晏闻弼名,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不?』弼便作难,一坐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皆一坐所不及。

注释

1、何晏:何晏好玄学,擅长清谈,喜欢谈名理,与王弼、郭象同为唯心主义玄学的代表。

2、王弼(二二六至二四九):字辅嗣,三国魏河内山阳(今河南焦作)人。少年即享高名,辩才无双,思入精微,与何晏、夏侯玄等开创魏晋玄学清谈之风,世称“正始之音”。著有《老子注》、《周易注》、《论语释疑》等书。曾任魏尚书郎。弱冠:古代男子到二十岁行冠礼,因为还没有达到壮年,称“弱冠”,也泛指男子二十岁左右。

3、自为客主:自己既做提问的一方,也做答辩的一方,即自问自答。

译文

何晏任吏部尚书时,很有地位声望,当时清谈的宾客常常满座,王弼年龄不到二十岁时,去拜会他。何晏听到过王弼的名声,便分条列出以前那些精妙的玄理来告诉王弼说:“这些道理我认为是谈得最透彻的了,还能再反驳吗?”王弼便提出反驳,满座的人都觉得何晏理屈。于是王弼反复自问自答,所谈的玄理是满座的人所不及的。

文学第四原文

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人,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

注释

1、何平叔:何晏,字平叔。见前则注1。《老子》:《老子》一书相传是春秋时代老聃所著,分为《道论》和《德论》两篇,后世又称为《道德经》(所以下文有“道、德二论”之名)。魏晋玄学注重《老子》、《庄子》等道家学说,用道家思想去解释儒家经典,形成了一种哲学思潮。

2、王辅嗣:王弼,见前则注2。

3、天人之际:指天和人的关系,是中国传统哲学的核心。

译文

何平叔注释《老子》才完成,就去拜会王弼;看见王弼的《老子注》见解精微独到,非常佩服。说:“像这个人,就可以和他讨论天人关系的问题了!”于是把自己所注的改写成《道论》、《德论》两篇。

文学第四原文

卫玠总角时,问乐令梦,乐云:『是想。』卫曰:『形神所不接而梦,岂是想邪?』乐云:『因也。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捣齑噉铁杵,皆无想无因故也。』卫思因经日不得,遂成病。乐闻,故命驾为剖析之,卫即小差。乐叹曰:『此儿胸中当必无膏肓之疾。』

注释

1、卫玠:见《言语第二》第三十二则注。总角:古代未成年的人把头发扎成两结,形状如角,故称,借指童年。

2、乐令:乐广。见《德行第一》第二十三则注。

3、形神不接:形体物象与精神不相连接。

4、膏肓之疾:中医学称心尖脂肪为“膏”,心脏与隔膜之间为“肓”,认为乃药物无法达致之处。此指难以治愈之病。

译文

卫玠童年时问乐广人为什么会做梦。乐广说:“梦是有所思才有的。”卫玠说:“形体与精神没有接触的东西也会入梦,难道是有所思造成的吗?”乐广说:“总是有因缘的。人从来不会梦见乘着车子进入蚁穴,把菜末捣碎却吃下铁棒,这些都是没有所思没有因缘的缘故。”卫玠因终日思考不得其解,于是得了病。乐广听说后,特意命人驾车去为他分析解释这个问题,卫玠的病即刻稍有好转,乐广感叹说:“这孩子的病一定不会治不好的。”

文学第四原文

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妙析奇致,大畅玄风,唯《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义遂零落,然犹有别本。郭象者,为人薄行,有俊才。见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定点文句而已。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

注释

1、注《庄子》:《庄子》一书是战国时代的庄周以及他的后学所作。继承并发展了《老子》的思想,是道家学派的重要著作。本则下文谈的《秋水》、《至乐》、《马蹄》,都是其中的篇名。计有司马彪注,崔注,向秀注,郭象注,孟氏注等,但现存的只有郭注本。

2、向秀:见《言语第二》第十八则注2。

3、郭象:字子玄,西晋河南(郡治在今河南洛阳)人,是西晋时代重要的玄学家。历官豫州长史、黄门侍郎。东海王司马越专权,引为太傅主簿。薄行:操行轻薄。

译文

起初,注《庄子》的有几十家,可是没有一家能探索到它的要领。向秀推开旧注,另求新解,精到的分析,美妙的意趣,使《庄子》玄奥的意旨大为畅达。其中只有《秋水》、《至乐》两篇的注还没有完成,向秀就死了。向秀的儿子还很小,不能完成父业。其所作的注释便搁置了,可是还留有一个副本。郭象这个人,为人品行不好,却是才智出众。他看到向秀所释新义在当时没有流传开,便剽窃来当作自己的注释。于是他自己注释了《秋水》、《至乐》两篇,又改换了《马蹄》一篇的注,其余各篇的注,有的只是改正一下文句罢了。后来向秀释义的副本被发现了,所以现在有向秀、郭象两种《庄子注》,其中的内容是一样的。

文学第四原文

阮宣子有令闻,太尉王夷甫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4。卫玠嘲之曰:『一言可辟,何假于三!』宣子曰:『苟是天下人望,亦可无言而辟,复何假一!』遂相与为友。

注释

1、阮宣子:阮修(约二七〇至三一二),字宣子,晋陈留尉氏(今属河南)人,官至太子洗马,喜欢《老子》、《周易》,能谈玄理。《晋书•阮瞻传》载,这一则所记之事出于阮瞻和司徒王戎。

2、圣教:周公、孔子等圣人的教化即儒学。这一句是问老庄思想和儒家思想的异同。

3、将无同:恐怕没有什么两样吧。

4、“三语掾”:说了三个字就被调用为属官。

译文

阮宣子很有名望,太尉王夷甫见到他时问道:“老子、庄子和儒家有什么异同?”阮宣子回答说:“将无同。”太尉很赞赏他的回答,调他来做下属。世人称他为“三语掾”。卫玠嘲讽他说:“只说一个字就可以调用,何必要借助三个字!”宣子说:“如果是天下所仰望的人,也可以不说话就调用,又何必要借助一个字呢!”于是两人就结为朋友。

文学第四原文

殷中军为庾公长史,下都,王丞相为之集,桓公、王长史、王蓝田、谢镇西并在。丞相自起解帐带麈尾,语殷曰:『身今日当与君共谈析理。』既共清言,遂达三更。丞相与殷共相往反,其余诸贤略无所关。既彼我相尽,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至于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正当尔耳。』明旦,桓宣武语人曰:『昨夜听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时复造心;顾看两王掾,辄翣如生母狗馨。』

注释

1、殷中军:殷浩(?至三五六):字渊源,东晋陈郡长平(今属河南西华东北)人。善谈玄。穆帝永和二年(三四六),任建武将军、扬州刺史。执政的会稽王司马昱畏惧桓温势力太盛,引殷浩参预朝政,对抗桓温。永和八年(三五二),在许昌为前秦军所败。次年,进军洛阳,又因前锋姚襄倒戈,大败于山桑(今安徽蒙城北)。遂为桓温弹劾,废为庶人,徙东阳信安。庾公:庾亮。

2、王丞相:王导。

3、桓公:桓温。王长史:王濛。王蓝田:王述(三〇三至三六八),字怀祖,太原晋阳(今属山西)人,官扬州刺史、尚书令,袭爵蓝田侯,故称。谢镇西:谢尚,字仁祖,陈郡阳夏(今属河南)人,历任历阳太守、中郎将、尚书仆射、豫州刺史,进号镇西将军。

4、身:晋人常用的第一人称。

5、正始之音:正始指魏齐王曹芳年号(二四〇至二四九),由王弼、何晏所开谈玄风气。

译文

殷浩担任庾亮的长史时,从荆州东下京城,丞相王导为他举行集会,桓温、长史王濛、蓝田侯王述、镇西将军谢尚等都在座。王导亲自起身解下挂在帐带上的麈尾,对殷浩说:“我今天要与您一起辨析玄理。”他们便一起清谈,一直到了半夜三更。王导与殷浩两个人反复辩难,其余几位名士毫无插嘴的余地。他们彼此都把道理说尽后,王导叹息道:“一直以来所说的,竟然不知玄理的本源之所在,至于辞语之意与比喻的运用不相称。正始之音,正应当是如此的吧。”第二天早晨,桓温对人说:“昨夜听殷、王清谈,非常美妙。仁祖也不感到寂寞,我也常常心有所悟。回头看两位王姓属官,光眨眼,就像那活母狗一样。”

文学第四原文

谢安年少时,请阮光禄道《白马论》,为论以示谢。于时谢不即解阮语,重相咨尽。阮乃叹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

注释

1、阮光禄:阮裕。白马论:战国时公孙龙著《白马论》,提出了“白马非马”这一著名命题,认为“马”这一概念是指形体,“白”这一概念是指颜色,所以“白马非马”。

译文

谢安年轻的时候,请光禄大夫阮裕讲解《白马论》,阮裕写了一篇论说文给谢安看。当时谢安不能马上理解阮裕的话,就反复请教以求全都理解。阮裕于是赞叹道:“不但是能够解释明白的人难得,就是寻求透彻了解的人也难得!”

文学第四原文

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闻之,曰:『圣贤固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

注释

1、褚季野:褚裒(三〇三至三四九),字季野,阳翟(今属河南)人,其女为晋康帝皇后,官征北大将军,镇京口(今江苏镇江)。永和五年(三四九)进军驻彭城(今江苏徐州),兵败于代陂,引咎自贬,惭恨而死。孙安国:孙盛,字安国。

译文

褚季野对孙安国说:“北方人做学问,深厚综合,广阔博大。”孙安国答道:“南方人做学问,清通扼要。”支道林听到后说:“圣贤之人本来就只需意会无需言辞。但从中等以下的人来看,北方人看书,好像在显亮的地方看月亮,博而不精;南方人做学问,好像透过窗户看太阳,精而不博。”

文学第四原文

谢镇西少时,闻殷浩能清言,故往造之。殷未过有所通,为谢标榜诸义,作数百语,既有佳致,兼辞条丰蔚,甚足以动心骇听。谢注神倾意,不觉流汗交面。殷徐语左右:『取手巾与谢郎拭面。』

注释

1、谢镇西:谢尚,封镇西将军。

2、殷浩:见《文学第四》第二十二则注。

译文

镇西将军谢尚年轻时听说殷浩善于清谈,便特地去拜访他。殷浩没有过多地阐发,只是为谢尚揭示各种义理,说了几百言,既有美妙的情趣,又兼具文采,足以激动人心,震骇听闻。谢尚全神贯注地倾听,不知不觉汗流满面。殷浩从容地对左右侍从说:“拿手巾来给谢郎擦脸。”

文学第四原文

孙安国往殷中军许共论,往反精苦,客主无间。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彼我奋掷麈尾,悉脱落满餐饭中,宾主遂至莫忘食。殷乃语孙曰:『卿莫作强口马,我当穿卿鼻!』孙曰:『卿不见决鼻牛,人当穿卿颊!』

注释

1、孙安国:孙盛,见《言语第二》第四十九则注。殷中军:殷浩。

2、麈尾:一种兼有拂尘与扇凉功用的器具,清谈者必备,以示风雅。相习成俗,王公贵人亦多拿此物。

3、强口马:指嘴上不肯套上嚼子的倔马。

4、决鼻牛:指挣断鼻环的犟牛。孙盛把自己比作决鼻牛,而将殷浩比作强口马,给他戴上嚼子。

译文

孙安国到中军将军殷浩处共同谈论义理,两人竭尽全力反复辩论,主客双方论辩毫无间隙。左右侍从送上饭菜,冷了再热,热了再冷,反复多次。双方辩论时都奋力挥动麈尾,麈尾上的毛都脱落到了饭菜上,宾主双方直到傍晚都忘了吃饭。殷浩就对孙安国说:“您不要做强口马,我要穿您的鼻子了。”孙安国说:“您没见过挣脱鼻环逃走的犟牛吗,人家要穿您的面颊给您戴上嚼子了。”

文学第四原文

殷中军浩尝至刘尹所清言。良久,殷理小屈,游辞不已,刘亦不复答。殷去后,乃云:『田舍儿,强学人作尔馨语!』

注释

1、殷中军:殷浩。刘尹:刘惔。清言:清谈。

译文

中军将军殷浩曾到丹阳尹刘惔那里去清谈,谈了很久,殷浩有点理亏,就不住地用些浮辞来应对,刘惔也不再答辩。殷浩走了以后,刘惔就说:“乡巴佬,硬要学别人发这样的议论!”

文学第四原文

王逸少作会稽,初至,支道林在焉。孙兴公谓王曰:『支道林拔新领异,胸怀所及,乃自佳,卿欲见不?』王本自有一往隽气,殊自轻之。后孙与支共载往王许,王都领域,不与交言。须臾支退。后正值王当行,车已在门,支语王曰:『君未可去,贫道与君小语。』因论《庄子•逍遥游》。支作数千言,才藻新奇,花烂映发。王遂披襟解带,留连不能已。

注释

1、王逸少:王羲之,字逸少。

2、孙兴公:孙绰,字兴公。

3、都:总。领域:指自设领域,拒人于外。

译文

王羲之任会稽内史,刚到任,支道林正在那里。孙绰对王羲之说:“支道林标新理立异义,他的见解都很精妙,您想见他吗?”王羲之原本就超凡脱俗,很轻视支道林。后来孙绰与支道林一起乘车到王羲之住处,王羲之总是保持距离,不跟支道林交谈。一会儿支道林告退。当时正值王羲之准备外出,车已备好在门口,支道林对王羲之说:“请不要走,我要与您稍讲几句话。”于是就谈论《庄子•逍遥游》,支道林讲了洋洋数千言,才思新鲜,文采奇特,如繁花烂漫,交相辉映。王羲之于是敞开衣襟,解开衣带,恋恋不舍,不肯离去。

文学第四原文

林道人诣谢公,东阳时始总角,新病起,体未堪劳,与林公讲论,遂至相苦。母王夫人在壁后听之,再遣信令还,而太傅留之。王夫人因自出,云:『新妇少遭家难,一生所寄,唯在此儿。』因流涕抱儿以归。谢公语同坐曰:『家嫂辞情慷慨,致可传述,恨不使朝士见!』

注释

1、林道人:支道林。谢公:谢安。下文太傅亦指谢安。

2、东阳:谢朗,官至东阳太守,故称。

3、新妇:已婚妇女,乃自称。

译文

支遁去拜访谢安,谢朗当时还年少,病刚刚好,身体还经不起劳累。他与支遁谈论玄理,以至于互相辩驳,毫不相让。他母亲王夫人在壁后听到他们的辩论,两次派人传话让他回去,但谢安却留住他不放。王夫人于是亲自出来说:“我年轻时家门就遭到不幸,一生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了。”于是流着泪把儿子抱了回去。谢安对在座的人说:“家嫂言辞情意都很感人,最值得传扬称道,遗憾的是不能让朝中人士见到!”

文学第四原文

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 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注释

1、毛诗:即《诗经》,是周代的一部诗歌总集,现在流传下来的版本是由毛亨作传的,又称毛诗。

2、遏:谢玄的小名,谢玄是谢安的侄儿。

3、“昔我”两句:出自《诗经•小雅•采薇》,大意是:想起我离家出征的时光,杨柳轻轻摆荡;如今我回到家乡啊,雪花漫天飘扬。

4、“谟”句:出自《诗经•大雅•抑》,大意是,国家大计一定要号召,重大方针政策就及时宣告。

译文

谢安趁子侄们聚会在一起的时候,问道:“《诗经》里面哪一句最好?”谢玄称赞说:“最好的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安说:“应该是‘谟定命,远猷辰告’最好。”他认为这一句特别有高雅之士的深远意趣。

文学第四原文

支道林、许、谢盛德,共集王家,谢顾谓诸人:『今日可谓彦会。时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难常,当共言咏,以写其怀。』许便问主人:『有《庄子》不?』正得《渔父》一篇。谢看题,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于是四坐各言怀,毕,谢问曰:『卿等尽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谢后粗难,因自叙其意,作万余语,才峰秀逸,既自难干,加意气拟托,萧然自得,四坐莫不厌心。支谓谢曰:『君一往奔诣,故复自佳耳。』

注释

1、许:许询。谢:谢安。王家:王濛家。

译文

支道林、许询、谢安都有美德,他们在王濛家聚会。谢安环顾四座对大家说:“今天可说是群贤聚会。时光既不可留驻,这样的雅会本来也难以常有,大家应当一起来清谈吟咏,以抒发各自的怀抱。”许询就问主人王濛:“有《庄子》吗?”主人拿来《庄子》正好翻到《渔父》一篇。谢安看到题目,就请四座各自阐发见解发表高论。支道林首先阐述,讲了七百多言,叙述情致精细优美,才情辞藻也是秀异特出,大家都同声称好。于是四座之人各抒己见完毕,谢安问道:“诸位谈尽兴了没有?”诸人都说:“今天所说,无不言不尽意。”谢安随后粗略地加以驳难,并阐发了自己的意见,讲了万余言,文才俊秀奔放,既难以反驳,又意气风发,有所寄托,潇洒逸放,令满座名士都感到心服。支道林对谢安说:“您说的话直奔主题,达到了高深的境界,所以自然佳妙无比。”

文学第四原文

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惭色。

注释

1、文帝:魏文帝曹丕(一八七至二二六),字子桓,沛国谯(今属安徽)人,曹操与卞夫人之子,曹魏开国之主。东阿王:曹植(一九二至二三二),字子建,曹丕同母弟,曾封为东阿王,故称;因备受猜忌,郁郁而终;又封陈王,谥号思,世称陈思王;雅好文学,善于辞赋,后人辑有《曹子建集》。

译文

魏文帝曹丕曾经命令东阿王曹植在走七步的时间内作一首诗,如果作不出就要执行死刑。曹植应声作诗一首:“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魏文帝听了感到非常惭愧。

赏析与点评

兄弟相煎,流传千古,足引以为鉴。

文学第四原文

魏朝封晋文王为公,备礼九锡,文王固让不受。公卿将校当诣府敦喻,司空郑冲驰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时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书札为之,无所点定,乃写付使。时人以为神笔。

注释

1、晋文王:司马昭,见《德行第一》第十五则注。为公:封为晋公。

2、九锡:古代帝王尊礼大臣所给的九种器物,分别为车马、衣服、乐器、朱户、纳陛、虎贲、弓矢、铁钺、秬鬯。

3、郑冲:字文和,荥阳开封(今属河南)人,出身寒微,博究儒术,仕魏,官至司空、司徒、太保等,封寿光侯;入晋,拜太傅,进爵为公。阮籍:见《德行第一》第十五则注。

4、袁孝尼:袁准,陈郡阳夏(今属河南)人,官至给事中。

译文

魏朝封司马昭为晋公,准备颁赐给他九锡之礼,司马昭坚决辞谢不肯接受。朝中文武百官将要到他府中去劝进,司空郑冲派信使快马加鞭到阮籍处求他写一篇劝进的文章。阮籍当时在袁准家,前晚酒醉仍未醒便被扶了起来,他在木札上书写文稿,一字不改,就写定交给来使。当时人都认为是神来之笔。

文学第四原文

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时人互有讥訾,思意不惬。后示张公,张曰:『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经高名之士。』思乃询求于皇甫谧。谧见之嗟叹,遂为作叙。于是先相非贰者,莫不敛衽赞述焉。

注释

1、左太冲:左思,字太冲,齐临淄(今属山东)人。家世儒学,妹左芬为晋武帝贵嫔。貌丑口讷,博学能文。官秘书郎。作《三都赋》,十年始成,竞相传写,此为“洛阳纸贵”典故之来源。

2、张公:张华(二三二至三〇〇),见《言语第二》第二三则注。

3、二京:指张衡的《东京赋》与《西京赋》。

4、皇甫谧:幼名静,字士安,号玄晏先生,安定朝那(今属宁夏)人,晋武帝屡下诏征,均称病不就,中年患风痹,乃钻研医学,著有《甲乙经》。

译文

左思的《三都赋》刚完成时,当时人交相加以讥讽诋毁,左思心里很不愉快。后来左思把赋拿给张华看,张华说:“此赋可与‘二京赋’鼎足而三,但是现在您的文名尚未能为世人所重,应该让享有盛名的人士加以推荐。”左思就去请教拜求皇甫谧,皇甫谧见了此赋后大为赞叹,就为赋作序。于是先前那些非议此赋的人,无不恭恭敬敬地赞美称扬了。

文学第四原文

桓公见谢安石作简文谥议,看竟,掷与坐上诸客曰:『此是安石碎金。』

注释

1、桓公:桓温。谢安石:谢安。简文谥议:晋帝司马昱死后,商议给他称号的奏表,建议谥为简文。议是一种文体,呈上给皇帝议论事情的奏表。

2、碎金:比喻文学的绪余,优美的短文。

译文

桓温看见谢安石所作的给简文帝加谥号的奏议,看完了,扔给座上的宾客说:“这是安石的碎金。”

文学第四原文

袁虎少贫,尝为人佣载运租。谢镇西经船行,其夜清风朗月,闻江渚间估客船上有咏诗声,甚有情致;所诵五言,又其所未尝闻,叹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讯问,乃是袁自咏其所作《咏史诗》。因此相要,大相赏得。

注释

1、袁虎:袁宏(三二八至三七六),字彦伯,小字虎,东晋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

2、谢镇西:谢尚(三〇八至三五七),字仁祖。谢鲲之子。

译文

袁宏年轻时很穷,曾经被人雇用运送租粮。镇西将军谢尚乘船经过,那天明月清风,听到江中小洲边的商船上有吟诗声,很有情趣,所吟诵的五言诗,又是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便赞叹不止。谢尚立即派人详细探询情况,原来是袁氏在吟诵自己作的《咏史诗》。于是就邀请袁宏前来,大加赏识,惺惺相惜。

文学第四原文

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既成,公与时贤共看,咸嗟叹之。时王珣在坐,云:『恨少一句。得「写」字足韵,当佳。』袁即于坐揽笔益云:『感不绝于余心,泝流风而独写。』公谓王曰:『当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

注释

1、“桓宣武”句:桓温曾于公元三六九年率师北伐鲜卑族慕容氏,后粮尽退兵,故作赋记其事。袁宏(字彦伯)任桓温的记室参军时,随桓温北伐。

2、足韵:赋体是韵文,中间会换韵,往往是叙述完了一件事转叙另一件事时换韵。如果感到某一韵中所叙之事未尽,就加几句来补足,称为足韵。

3、“感不”句:大意是,我心里的感触绵延不断,追慕前人遗风而抒发自己的情怀。

译文

桓温叫袁彦伯作一篇《北征赋》,赋写好以后,桓温和在座的贤士一起阅读,大家都赞叹写得好。当时王珣也在座,说:“遗憾的是少了一句。如果用‘写’字足韵,就会更好。”袁彦伯当即拿笔增加了一句:“感不绝于余心,泝流风而独写。”桓温对王珣说:“当今文章,不能不推崇袁氏。”

文学第四原文

桓宣武北征,袁虎时从,被责免官。会须露布文,唤袁倚马前令作。手不辍笔,俄得七纸,殊可观。东亭在侧,极叹其才。袁虎云:『当令齿舌间得利。』

注释

1、桓宣武:桓温。北征:晋废帝太和四年(三六九),桓温北征前燕。

2、袁虎:袁宏。时为桓温记室参军。

3、露布:古代指檄文、捷报等。

4、倚马:倚靠着马,形容才思敏捷,成语“倚马可待”即出于此。

5、东亭:王珣。见《言语第二》第一零二则注。

译文

桓温北征时,袁宏也跟随出征,因事被责罚免去官职。恰巧急需写一篇布告,就叫袁宏靠在马前写。袁宏手不停笔,很快就写好了七张纸,文采极其出色。王珣在旁边,极力赞叹他的文才。袁宏说:“也应当让我得到一点口头上的夸奖了。”

文学第四原文

袁宏始作《东征赋》1,都不道陶公。胡奴诱之狭室中,临以白刃,曰:『先公勋业如是,君作《东征赋》,云何相忽略?』宏窘蹙无计,便答:『我大道公,何以云无?』因诵曰:『精金百炼,在割能断。功则治人,职思靖乱。长沙之勋,为史所赞!4』

译文

袁宏起初写《东征赋》的时候,没有一句话说到陶侃。陶侃的儿子陶范就把他骗到一个密室里,拔出刀来指着他,问道:“先父的勋业这样大,您写《东征赋》,为什么忽略了他?”袁宏很窘急,无计可施,便回答说:“我大大地称道陶公一番,怎么说没有写呢?”于是就朗诵道:“精金百炼,在割能断。功则治人,职思靖乱。长沙之勋,为史所赞!”

文学第四原文

或问顾长康:『君《筝赋》何如嵇康《琴赋》?』顾曰:『不赏者,作后出相遗,深识者,亦以高奇见贵。』

注释

1、顾长康:顾恺之。

译文

有人问顾长康:“您的《筝赋》和嵇康的《琴赋》相比,哪一篇更好?”顾长康回答说:“不会鉴赏的人认为我的后出就遗弃它,鉴赏力强的人也会因为高妙新奇而推许我。”

文学第四原文

王孝伯在京,行散,至其弟王睹户前,问:『古诗中何句为最?』睹思未答。孝伯咏:『「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此句为佳。』

注释

1、王孝伯:王恭,见《德行第一》第四十四则注。

2、行散:服五石散后漫步以散发药性。王睹:王爽,字季明,小字睹,是王恭的四弟,官至侍中。

3、“所遇”二句:出自《古诗十九首》。大意是:“没有遇到自己熟悉的东西,怎么会不很快就变老呢?”这句诗描写的是举目无亲、心中凄凉的心境。

译文

王恭在京都,服药行散到他的弟弟王爽家门前,问道:“古诗中哪句最好?”王爽正在思考还没来得及回答。王恭即吟道:“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说:“这句最好。”

《世说新语·文学第四》原文翻译赏析

【题解】文学指文章博学,包括辞章修养、学识渊博等内容。本篇所载,很多是有关清谈的活动,编纂者以之为文学活动而记述下来。

魏晋时代,清谈的名士们不但高谈老庄,而且一些人还留心佛教经义,跟佛教徒关系密切,这已经形成一种文学风气。他们经常聚会,清谈名理。所谈内容,有些条目会具体点明是某一篇、某一问题。例如谈及(庄子·逍遥游)篇,佛教经典《小品),道家的“有、无”两个哲学范畴,才性问题等。有时又只泛泛说是“共谈析理”,“标榜诸义”,“标新理”,“立异义”。在记叙中,会借叙事来赞扬或讥讽某人,更多的是欣赏其人的才华、辞藻。例如说“才藻新奇,花烂映发”;“才峰秀逸,”既自难干,加意气拟托,萧然自得”。许多来日还描绘了清淡的各种场面和气氛。例如“彼我奋掷麈尾”,“理小屈,游辞不已”,“不觉流汗交面”,“一坐同时树掌而笑,称美良久”。还记下有人甚至因清谈得病或提为高官。例如第20 则记卫玠因通宵达旦地清谈,“于是病笃,遂不起”;第53 则记张凭清谈“言约旨远,足畅彼我之怀,一坐皆惊”,“即用为太常博士”。从这些记载里足以看出当时士大夫对清谈的迷恋,他们认为善谈名理就是博学多通的表现。本篇还用部分条目记下对人物、文章的各种评论。除了在清谈中对人物有所褒贬外,在别的场合也会对某一类或某一个人有所评论。例如第25 则论及北方人和南方人做学问的差异,第77 则引述《扬都赋》对两个人的赞美,第93 则记下对一个人的评语。对文章、书籍的评论更为常见。有对古诗文中某一两句的赞赏,也有对一书、一文的评价;有的直接谈论是非得失,有的借讨论问题间接流露自己的看法。另外还有一些探讨问题的问答,也因受到编纂者的赏识而收录。

《世说新语·文学第四》原文翻译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