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的名义与风格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7-04 05:21

楚辞,就是楚人创作的诗歌。这种体裁盛行于战国时代的楚国,相对于《诗经》较晚。楚国君臣多娴于辞令,他们对诗歌亦非常注重修辞技巧。因此,这种修辞华美的楚国诗歌就被称为“辞”或“楚辞”。楚辞的代表作家有屈原、宋玉等,有时候楚辞甚至专指屈原的作品。作为文体的名称,楚辞最早见于《史记·酷吏列传》:

始长史朱买臣,会稽人也,读《春秋》。庄助使人言买臣,买臣以楚辞与助俱幸侍中,为太中大夫。

朱买臣、庄助皆西汉武帝时人。到了成帝即位,刘向奉旨校书,汇集屈原、宋玉、贾谊、东方朔等人的作品,编为十六卷,名曰《楚辞》。自此以后,楚辞成了专书之名。东汉后期,王逸根据刘向的本子著成《楚辞章句》,是现存最早的《楚辞》注本,对后世影响深远。

楚辞作品独有的地方特色,一直为人们所注意,其中最显著的,莫过于诵读的方法。《汉书·艺文志》云:“不歌而诵谓之赋。”所谓赋乃合骚体而言之。骚、赋共同的诵读方法,就是纯粹的朗读,不必配上音乐旋律来唱诵。而楚辞诵读的声调也富于特色,西汉被公、朱买臣等皆是能以楚声来诵读楚辞者。除了声调外,楚辞还有不少其他特色,北宋末年学者黄伯思便做过一番归纳:

屈、宋诸骚,皆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故可谓之楚辞。若“些”、“只”、“羌”、“谇”,“蹇”、“纷”、“侘傺”者,楚语也。悲壮顿挫,或韵或否者,楚声也。沅、湘、江、澧、修门、夏首者,楚地也。兰、荃、药、蕙、若、芷、蘅者,楚物也。

黄氏之言可分为形式和内容两方面。他认为,楚辞作品在形式方面采用了楚地方言词汇(楚语)和音韵(楚声),内容方面记录了楚地的地理环境(楚地)和土特产(楚物)。黄伯思的说法虽然不错,但尚可斟酌补充。先秦时代的楚声早已不传,如何根据楚辞文本来感受楚声的悲壮顿挫?更何况楚语、楚地、楚物,并不一定只在楚辞作品中才会出现。比如说楚辞的“兮”字,每在《诗经》和赋中出现。而赋的句式,有不少也十分接近楚辞。因此,楚辞必然还有一些判然不同于其他文体的特色。

楚辞的名义与风格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楚国的文化背景。楚文化与北方的诸夏文化颇有差异,楚人信巫觋、重淫祠,虽君主亦不例外。据桓谭《新论·言体论》的记载:

昔楚灵王骄逸,轻下简贤,务鬼神,信巫祝之道,斋戒洁鲜,已祀上帝、礼群神,躬执羽绂起舞坛前。吴人来攻,其国人告急,而灵王鼓舞自若,顾应之曰:“寡人方祭上帝,乐明神,当蒙福佑焉,不敢赴救。”

吴军压境的关头,楚灵王却仍在“鼓舞自若”地祭神。尽管灵王的祭祀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历代楚王对于鬼神之事的兴趣却丝毫没有减退。《汉书·郊祀志》指出,屈原时代的楚怀王同样采用过这种方式,冀图退却秦军:

楚怀王隆祭祀,事鬼神,欲以获福助,却秦师,而兵挫地削,身辱国危。

所谓上有好而下必甚焉,楚国巫风之盛,可想而知。而重想象、重抒情、斑斓陆离、恢诡奇绝、充满神话色彩的楚辞作品,就是这种文化风俗影响下的产物。《离骚》、《九歌》、《天问》、《招魂》等篇章中关于宗教活动的记载,往往可见。

其次,楚辞的代表作家──屈原,对于楚辞风格的塑造,也是一个关键。屈原忠君爱国,却遭谗害而被疏远、放逐,眼见君昏国危、民生困苦,屈原于是创作了《离骚》等一系列的作品来讽谏君王,一篇之中,再三致意。明代吴讷《文章辨体》说:

采摭事物、摛华布体谓之赋……幽忧愤悱、寓之比兴谓之骚;伤感事物、托于文章谓之辞。

吴讷虽然将辞、骚并列,但“伤感事物”是概言辞体,“幽忧愤悱”是专论屈作,因此将屈原的《离骚》等作品归在辞这一类,毋庸置疑。整体而言,吴讷认为辞这种文体表达的心情大多是哀怨的。进而言之,楚辞(以及其所渊源的楚歌)所表达的哀怨心情往往是一种无可奈何感,如《九歌·大司命》云:“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项羽《垓下歌》:“骓不逝兮可奈何?”刘邦《鸿鹄歌》:“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还有《越人歌》的无奈是不为鄂君所知,《离骚》的无奈是怀王不能任贤,《大风歌》的无奈是猛士难求……这种无可奈何之感,是人类面对不如人意的世事却又无能为力时所滋生的悲剧情愫。

《史记·屈原列传》曰: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

司马迁在此处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宋玉、唐勒、景差虽在辞令上祖述屈原,但他们的作品就文体而言已由辞发展为赋。唐勒、景差的作品今已十不存一。而从宋玉现有的作品来看,除了收入《楚辞》的《九辨》为辞体外,其余《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风赋》、《大言赋》、《小言赋》等皆是赋体,可见宋玉的创作兴趣逐渐从辞趋向于赋。吴讷指出赋的特色在于“采摭事物、摛华布体”,可见辞强调感伤的情调,赋偏重铺的手法。而明代胡应麟《诗薮》则说:

骚与赋句语无甚相远,体裁则大不同。骚复杂无伦,赋整蔚有序。骚以含蓄深婉为尚,赋以夸张宏巨为工。

这段文字显示,要辨别文体的异同,不能只注意句式,更要看章法和情调。试想屈原行吟泽畔时,心烦虑乱,情思恍惚。故发而为辞,文义或许层次繁复,但伤事感物、幽忧愤悱的情调则一以贯之。至于宋玉等人身为文学侍从,作品虽也带有讽谏的性质,但主要还是为了娱乐楚王。如《高唐赋》对楚地山川的铺叙、《神女赋》对神女意态的形容,皆脉络分明,以极尽描摹为能事,而章法、情调却与《离骚》大相径庭。赋是从辞发展而来的,在两汉蔚为大宗。由于楚辞哀怨的情调与西汉盛世的时代精神已有不符,故不得不演变为藻饰承平的赋。与赋以及后世其他文体相比,楚辞体过早的转化与衰落,回过头来又烙上屈原的印记。一种文体的塑造取决于单一作家,这在中国文学史上是极为罕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