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斯干原文
小雅·斯干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爰居爰处，爰笑爰语。
约之阁阁，椓之橐橐。风雨攸除，鸟鼠攸去，君子攸芋。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君子攸跻。
殖殖其庭，有觉其楹。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
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
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诗经
小雅·斯干赏析
这是《诗经》里很有名的一首诗，基本上所有的选家都要选它。鲁迅先生在他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里，回忆他小时候读私塾，写得生动有趣，其中也提到了这首诗，还引了最前面两句。
这首诗写的是“宣王中兴”之后，他的几十个儿子都想挨着他住，周宣王也和普天下的父亲一样，希望儿子们能够团结，家庭稳定，就修了一处深宅大院，把儿子们抟在一起。修好以后，这些儿子各分了一套院子，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其乐融融。周宣王心中非常快活，就搞了一个典礼，喊一个诗人来歌颂这件事情。这个御用诗人揣摩到周宣王的心思，从房子修得如何漂亮，到王子们生活其中多么和睦吉祥，专挑好话说，这就是这首诗的来历和特色。
这首诗很长，要分为八章来讲：
1．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
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诗的第一章先从这座宅院的地理环境说起，说它背后的山涧清花亮色，面对的南山林木蓊郁。很快笔头一转，就赞美诸位王子长得如何伸展，又像春天竹林里发苞的新笋挺拔向上，又像秋天换了新叶的松树神采丰茂；而且他们之间还坦诚相待，赌咒发誓地说要团结一心，互不欺骗。“秩”是一个借字，通“泚”，水很清亮之谓泚。干就是间，房间的量词，一间房两间房的“间”，我们四川人不是到现在都还是读gān吗？就是古音。南山者，这座大院坐北朝南所面对的山也。“幽幽”的本义是光线不好，但这里可理解为南山上的林木茂盛；式也是借字，通“誓”，“式相好”就是发誓要互相好生相待。无者，不要也；犹者，假也，欺诈也。“尤”字的本义是黄鼬，就是黄鼠狼。请看“尤”字的金文：。它就是黄鼠狼的象形，后面还拖着一根长尾巴。后来为了强调它是兽类，才加上一个反爪偏旁，写成“犹”。黄鼠狼长得像耗子的本家，结果它专门吃耗子，所以人们认为它很会搞诈骗，很假。“无相犹矣”就是不要互相欺诈。诗人是御用诗人，知道周宣王的心思，要这样写来讨周宣王的欢心，至于周宣王这些儿子是不是真的不搞诈骗，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
这里还要注意一个读音问题：“弟”要读diào，“犹”要读yào，古语you yao同音。这样按照古音来读，后面五句的韵是押得很好的。
2．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
爰居爰处，爰笑爰语。
诗人没有忘记他要朝贺的主题，讨好了王子王孙之后，第二章就赶紧写房子，说它承接了祖先的血脉，修得气势宏大，能容纳一大家子，大家住在一起其乐融融，一片欢声笑语，非常热闹。似者，嗣也，似续就是延续。女性祖先叫“妣”，男性祖先叫“祖”。请大家注意：这里把女的祖先放在前面，是周民族那时脱离母系社会还不远的痕迹。“百堵”形容这个建筑的规模，我们在讲《鸿雁》时就讲过“百堵皆作”。“西南其户”是西南方开窗、开门。爰字的本义是水中救人，但这里只是借音，就是“于是喃”的拼读。居者，住也；“处”在这里是动词，念上声，“爰居爰处，爰笑爰语”就是形容那些弟兄们相处得好，互相之间有说有笑。
3．约之阁阁，椓之橐橐。
风雨攸除，鸟鼠攸去。
君子攸芋。
第三章，诗人又来赞美这些深宫大院的修建。先是说它质量很好：“约之阁阁，椓之橐橐。”“约”是把绳子拉紧，因为古代筑墙的时候要收紧墙板，拉得越紧，土墙就筑得越牢实；“阁阁”即“嘎嘎”，拉紧绳子时发出的声音；“椓”是筑墙时夯击的动作。因为夯石不断下捶，好像鸡在啄米，所以叫椓；“橐橐”也是象声词，是打夯筑土的声音。这两句诗通过对修筑现场的描写，称赞房子修得很认真，不是豆腐渣工程。这样高质量的工程，风雨难侵，雀鸟和老鼠都无法打洞，只有离去，王子们可以放放心心地住进去。攸者，皆也，全都也；君子指周宣王众多的儿子；芋是借字，通“宇”，本义是楼宇，这里作动词用，就是居住。
4．如跂斯翼，如矢斯棘，
如鸟斯革，如翚斯飞，
君子攸跻。
第四章，诗人极尽比喻之能事，说房子修得很高，好像踮起脚在向远方瞭望；又说房屋转角处四棱四线，笔直分明，就像箭头上的棱线一样；还说房子造型很漂亮，有动感，就像鸟儿展翅欲飞；而且院内房上五彩缤纷，就像到处都有锦鸡在飞一样。王子们就在这样又气派又漂亮的建筑里面，一起登堂入室。跂者，企也，踮起脚后跟远望之意；翼是借字，通“冀”，希冀之意。矢是箭镞，棘表示棱角；革也是借字，通“?”，翮的异体字，指鸟的翅膀，用来比喻房顶的飞檐翘角，这是古建筑中常有的造型。翚读音huī，就是锦鸡。斯是语气词。这四个“如”都是比喻，“好像”的意思。“君子”当然还是说周宣王的儿子们，“攸跻”就是一起在登上高处，也可理解为在庭院里一起登堂入室。
5．殖殖其庭，有觉其楹。
哙哙其正，哕哕其冥。
君子攸宁。
上面说了这个建筑给人的总体感觉，后面开始说庭院里面的情况。殖者，直也，“殖殖其庭”就是说它的庭院平正宽广。这个“觉”是说那些堂屋前的廊柱高大轩敞。楹者，堂屋前之廊柱也。“哙”是借字，通“快”，表示各处庭院和大厅风格明快，使人畅快。这么大一个院子，当然不是只有厅堂，所以诗人夸了厅堂又说那些偏房、厢房和巷道之类的地方，说这个宅院的采光处理得很好，就连这些幽深的地方也很明亮，就是“哕哕其冥”。哕读音huì，也是光亮的意思；“冥”字有深奥之义，这里指那些僻静的地方。连这样的地方都是光亮明快的，周宣王的那些儿子们住在里面，当然就很舒服，所以最后一句就说“君子攸宁”。宁者，安宁也。
6．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
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
大人占之：
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
接下来，诗人就开始想象，当然也是祝福。说王室成员们住进来以后都很享受，地上都有蒲垫，床上铺着竹席，夜夜都能睡好觉、做好梦。是什么样的梦呢？男子梦见的是熊罴那样孔武有力的猛兽，女眷就梦见小蛇和蜥蜴那样柔弱的爬虫。蛇字读yí，才是押韵的。“莞”是蒲草一类的植物，这里指用蒲草编成的垫子；簟就是竹席。占者，占卜也，预测也。吉者，吉利也，吉祥也。罴是熊的一种，又叫棕熊或马熊，体型强壮硕大；虺是蜥蜴的古称。梦见这些不同体态的东西是什么意思？赶紧找总管卜筮官的太卜来占卜。看来这个太卜跟御用诗人一样会拍马屁，马上就说梦见熊罴就是要生小公子，梦见蛇蜥就是要生小公主：“大人占之”这个“大人”是“太卜”二字的误抄。祥者，祥瑞也，吉祥的预兆也。
7．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8．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最后两章，诗人的马屁就拍到那些还没出生的娃娃身上去了，当然也是说给周宣王听的。他说生下的男婴就让他安睡在床上，给他裹上圆筒形的襁褓，他的玩具都是圭璋，象征着长大后要执笏当官；而且他的哭声也很嘹亮，长大以后肯定是穿赤芾的诸侯。寝者，安睡也。这个“衣”是动词，穿衣服的意思，要读去声；“裳”本义是下半身的衣服，在这里是指圆筒形的襁褓。璋是一种形状似圭的玉器；喤是象声词，表示哭声响亮；朱芾就是朱红色的腰前佩巾，是大夫和诸侯这些高贵人士的身份象征，就像我们现在的成功人士都要拴爱马仕皮带一样。生的女婴待遇就要差点了，没资格睡床铺，而是睡在地上，给她围的襁褓也是方形的，叫做“裼”，读音tì，她耍的玩具也是陶制的纺锤，叫做“瓦”，注意这个字古音读的韵如ai，不应该是wǎ。不过后来大家都读讹了，就说成了“弄璋”“弄瓦（wǎ）”。这首诗就是这两个比喻的出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西周后期已经有男尊女卑的社会习俗了。后面几句诗虽然也是捧场的话，但是可以看出男女的不平等，说生下的女子很乖，不会顶嘴说是非，不会抛头露面惹人讥笑，还能专心做好酿酒烹食一类的家务事，把父母的生活料理好。无非者，不顶嘴说“不”也；无仪者，不抛头露面也；“唯酒食是议”者，只考虑家务之事也。诒的本义是传给、赠与，这里可理解为“带来”；罹者，遭受不幸或灾祸也，可以引申为麻烦，“无父母诒罹”就是不给父母增添麻烦。对生下来的女娃娃的祝福，仅仅就是不给父母带来麻烦。女同志们听了可能要不高兴了，但是没有办法，这就是西周时候的社会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