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十九首·十五原文
古诗十九首·十五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汉·无名氏
古诗十九首·十五赏析
接连这三首诗,从第十三到这一首,都是在发生死感慨,都是在说人生的短促。
诗人一开始就嘲笑某一种人,说你们想得太远了——一个人的生命那么短暂,连一百年都不到,去想那么远的、千年以后的事情,干啥子哦!这就是“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历史总有一些理想主义阶段,会有一些理想主义者,他们要想去安排很久以后、甚至是千秋万代的事情,要去“高瞻远瞩”。而这个诗人的想法是,安排得那么远没得用!算了算了,一个人把自己这一辈子活好,就不错了。汉代的很多贵族,都有这种想法。
自己这短短的几十年,该怎么过呢?他说:“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古代不像我们今天,有丰富的夜生活,天一黑了就干什么都不方便,点灯的时间都不能太长,因为一般人家都要节约灯油钱。我们小时候都是这样,要趁天还没黑赶快把夜饭吃了,把脚洗了,早早的就要准备睡觉。睡得太早又睡不着,所以就有“昼短苦夜长”的感觉。当然,这位诗人是有钱人,所以他提出的办法就是白天没耍够,晚上点起蜡烛来继续耍,耍他个通天亮。这里的“游”,是游玩、游戏的意思;“秉烛”的“秉”字用得非常好,就是拿手抓住烛台,点起亮来耍。请看这个古文的秉字,造型是很生动准确的:右手从中间伸过去,一把抓住稻禾一类的庄稼,手拿烛台就正是这个样子。正因为这句话写得很生动,所以李太白在他那篇著名的《春夜宴桃李园序》里面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这个“古人”就是指的这位诗人。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这是说要耍就马上耍,不要拖,不要等。这里的“为乐”就是制造欢乐;欢乐当然是需要制造的,比如我们要搞一场演出,就需要训练乐队,需要化妆,需要排练,好多事情都需要张罗,所以一场欢乐不是说来就能来的,需要抓紧安排。这就是“为乐当及时”,如果不及时,就不晓得要发生些什么事,说不定还没等你安排好,你人都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待”是等待,“来兹”就是未来。早在甲骨文里面,就多次出现“今兹”、“来兹”,表示“现在”和“以后”。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愚者”就是蠢人,“惜费”是舍不得消费,“后世”指下一代;“嗤”是嗤笑、嘲笑的意思,我们现在表示对某人不以为然,常常发出一个齿间音“che”,这就是“嗤”,如果继之以笑,就叫“嗤笑”。这两句是说那些傻乎乎的人,舍不得消费,要把钱给后人存起,他才没想到后人不仅不感谢他,还会嘲笑他。我这个人就比较俭省,经常是晚辈们不要的衣服啊这些东西,我就喊他们给我拿来拿来,我捡来穿起用起,觉得上好。人家说你自己去买一个嘛,我就想算了,我这个人一辈子没有给人民做什么贡献,还是少消费点儿算了。或者人家就不以为然:嗨呀那个流沙河,钱都舍不得花,傻的!这就是被“嗤笑”。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第一句是一个传说故事,说是周朝的时候有一个王子,名字叫“乔”,他看破了世事,就到嵩山去修道,结果在那里见到了神仙,受神仙邀请,骑着一条龙上天去了。这个故事在汉代非常流行,很多汉代墓葬的壁画中都能看到这个主题:或者是乘龙上天,或者变成了一只飞天的白鹤,“羽化成仙”。第二句是说就算神仙这个事情是真的,你我也做不到,不要去期望。“等期”就是“那样的期望”,“难可与等期”就是我们很难像他(王子乔)那样去期待仙人来接我们。说来说去,还是说你们要抓紧耍,赶快消费吧。我看这些诗句,应该拿到现在那些娱乐场所去打广告,喊那些有夜生活习惯的人赶紧去耍——“何不秉烛游”;不要怕高消费,要舍得多花钱——“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这首诗所表达的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是后来的革命者所批判的,说它叫“颓废主义”。革命者的主张是要奋发有为,要面向明天。不错,对的。但这些诗是特定时代的反映。这些有颓废色彩的东西,原因都不在诗人,是社会出现的问题,让人们自然而然要这样去想——东汉经历了西汉末年的社会动乱,后来朝廷上又是外戚和宦官交替专权,争斗不休,朝廷中没有正义,社会上缺乏公平,人们觉得世事难料,无章可循,一切事情都那么难以把握,就难免产生这样一些消极的想法。与其去批评诗人的思想感情不健康,不如去分析那个社会出了什么问题。如果一个社会是欣欣向荣的,又体现了公平正义,人民能当家做主,贫富差距不要拉那么大,社会就会安定、安宁,时代的精神反映在诗歌里头,就自然是积极向上的。如果刚好相反,像这样的诗歌就会流行起来。现在我听到那些年轻人唱的一些很消极、很享乐主义的歌,我就不喜欢。不是不喜欢那些年轻人,是不喜欢那种思想感情。我心头就要想:有问题,这些年轻人接受的教育,他们生活的社会环境,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