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山下,颍水边,啮缺路遇许由,见他背负行囊,匆匆赶路,便问:“你去哪里?”
许由说:“躲避尧帝。他又要来找我了。”
啮缺同许由一样是隐士,不愿做官。不过,啮缺认为逃跑不是办法,便问:“为什么躲避?”
许由说:“那个尧爷爷哟,一副勤政爱民的面孔,仁啦义啦,会招天下笑的。仁义治国的模式一旦成功了,流毒后世,人吃人肉,你争我抢,也许会这样吧?老百姓嘛,要他们拥护谁,一点也不困难。给点温情,有奶便是娘。给点好处,有赏便是爹。给点表扬,他们便拼命干。要他们背叛谁,同样不困难。给点苦头吃,便作鸟兽散,不拥护了。温情,好处,表扬,全来自官方的仁义措施。仁义从官方撒下来,除了傻瓜,人人争啊抢啊,那是利益之所在啊。所谓仁义措施,毫无诚实可言,而且被贪获者拿去当作猎具使用。如果仁义出自百姓内心要求,又当别论。怎奈那是尧爷爷的独出心裁,一厢情愿认为仁义措施一定能给天下造福,好比一孔之见,不看错才怪呢。他老人家听说贤士是提倡仁义的,便认为贤士,包括我在内,能振兴社会,造福于天下,而不晓得这帮家伙也能弄垮社会,贻祸于天下啊!这个道理,他老人家不懂,贤士们也不懂,只有跳出他们那个圈子的人,才懂。我何必枉费口舌哟,所以躲避为妙。”
(流沙河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