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师列御寇先生，亦即列子，修得风仙之术，不用器械，乘风飞翔。一日，从郑国向西飞到函谷关，拜访关尹。关尹者，函谷关司令也，乃官职，非姓名。这位关尹先生姓名失传，只知道他是老聃的道友，具特异功能。列子想学习水仙之术和火仙之术，特来请教关尹。
列子说：“道德完备，是为至人，潜水水不窒息，入火火不烧身，独立百尺高竿顶，泰然不惊。请问这是什么特异功能？”
关尹说：“谨守纯气罢了。这种功能不涉及修炼者才智的高低、技巧的生熟、决心的大小，所以不是学得会的。坐下来吧，我告诉你。都具有自己的面貌、形体、语声、肤色，都同样是人呀，为什么一些人与另一些人差距甚大？都是凡人呀，为什么他是至人？凭什么至？显然还有某种东西，那就是品质，比貌体声色更优先罢了。貌体声色浮在表层，有形。品质沉在内层，无形。不但无形，而且稳定不变。坏品质变不好，好品质变不坏。至人的优秀品质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水啦火啦这类外物岂能阻挡他！恪守本分，约束自身，他不淫不滥。皈依大道，消融小我，他无始无终。委随造化，参与循环，他不离不弃。净化自己的天性，培养自己的元气，印证自己的心得，把这些都输入自己的优秀品质。像他这样的至人，正德完善，无懈可击，灵魂凝聚，无隙可乘，水火这类外物要侵犯他也无从攻入呀。”
关尹又说：“醉鬼乘车，滚落在地，哪怕受了伤，也跌不死的。他的骨架与人相同，而犯险的后果与人相异，就是因为他当时的灵魂正处在凝聚状态。伏在车上他不晓得，滚下车了也不晓得。他心头不存在对死亡的恐惧，所以不怕摔撞，敢与外物冲突。醉鬼仅凭酒德完善，也能保住一条命呢，何况至人凭着正德完善，岂有畏惧犯险之理！他消融小我在大道里，外物伤害不了他。”
关尹又说：“圣人治国，奉行无为主义，不用计谋，总是顺其自然而治理之，不存心要怎样。侠士被对手用宝剑砍伤，他要报仇，自会去找仇人算账，不会找仇人的宝剑算账，因为宝剑是无心的。心胸狭隘的小气鬼被屋上的飘瓦打伤，也不会仇恨那一片瓦，因为瓦也是无心的。如果侠士非把宝剑砸成破铜烂铁不可，如果小气鬼非把瓦片捶成碎渣不可，天下岂不大乱也哉。圣人也是无心的，所以外物不伤害他。圣人在上，普遍推行无为主义，天下就不再有战乱与酷刑了。”
关尹最后说：“不要开发社会性的功能，而要开发自然性的功能。人的自然功能发展，福利将会增长。人的社会功能发展，祸害将会滋生。倾心于大自然，但也适当照顾社会。人人都持这种态度，天真就要恢复了，人伪就要消除了。”
（流沙河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