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三部分组成。第一个部分,是对讲故事的美国伞兵的一般介绍。虽然这个部分非常简短,但如果从全文角度来衡量,似乎仍然有点多余。如果讲故事的人是这个故事的目击者,用他的视角去展开情景,那么这个人也许是比较重要的。但是后来故事的展开,并没有用上这个人物,这个人物的重要性,甚至必要性就降低了。
第二个部分,是故事本身。二战后期,在诺曼底登陆的美国伞兵,孤身陷落在敌人控制的土地上。急切中,向第一个遇到的法国农妇求救,请她把他藏起来。这个法国妇女第一次答应了这个请求,失去了丈夫。美国兵逃脱以后,碰巧又一次来到她的家,请求她隐藏,她第二次答应了。对这个女子的评价,无疑是一个大无畏的英雄。
在一般情况下,作者要精选一些细节,突出这个人物的特点,首先是外部的特点。但是,作者似乎并没有十分着意刻画的样子:
一位年约三十岁的法国女人开了门。她长得并不漂亮,不是笑容满面,但是她的眼光却善良而镇定。
从这里可以看出作者的风格,他似乎并不打算在外表上给这位女英雄以惊人的感觉。他似乎立意强调,这个做出崇高牺牲的女人,至少在外表上是很平凡、很普通的。不但第一印象如此,而且在语言上,也是很简朴的。她答应把美国伞兵藏匿起来,话说得很简洁,除了表达意向外,没有任何情感色彩:
“哦,当然啦!”
面临严峻的风险,做出重大决策,居然是这样简单。这里,可能考虑的原因,应该有三方面,第一,美国兵的法语水准有限,他只懂得几句寥寥可数的法语。法国女人听出来,他不可能听懂复杂的法语。第二,在那样紧急的情势下,不容许有反复的考虑。第三,这个妇女相当干脆和机敏,以敏捷的行动代替了语言。
这三点,究竟是哪一点比较切合这个妇女的实际呢?从美国伞兵第二次求救来看:
那位法国女人很快打开了门。她满脸苍白,泪眼模糊。
这些细节说明,她刚刚经历丧夫的悲痛,发现又是这个美国伞兵。
他们面对面地,站了也许一秒来钟。
这说明,这个美国伞兵在等她的决定,同时也表现这个妇女在进行思想斗争,这和第一次是有所不同的。第一次,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就答应了:“当然啦。”在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之后,她思考了一秒来钟。仅仅是一秒来钟,她就作出了决策。这时,作者忙里偷闲,似乎漫不经心地带了一句:
她没有向她丈夫的尸体看上一眼,一直看也不敢看他一下。
这说明,如果去看,某种深沉的悲痛就会妨碍她作出果断的决策。也许是作者不放心某些读者,对他这样含蓄的表述理解不透。于是,他把本来是无声的内心话语直接点明了:“她直直地注视着这个美国青年的眼睛,他的到来使她变成了寡妇,孩子们变成了孤儿。”但是从外部的有声世界来说,仍然是很简洁的对话:
“你愿意把我藏起来吗?”他问。
“哦,当然啦。快!”
答话只比第一次多了一个“快”字。
作出这样重大的决策,所用的话语却是这样简单。作者是有意把这个妇女的特点集中在行动上,而不是语言上。我们前面所说的几种可能中,她相当干脆、机敏,当机立断,习惯于以敏捷的行动代替语言,这一点有更大的可能。
本文的第三个组成部分是作者在文章末尾的评论。
故事结束了,文章本该收尾了,作者却发了一段相当长的议论。一般说,这样的议论是文章的一种点缀,大不了也就是卒章显志。应该比较简短,像在朱自清《春》和林斤澜《春风》里的一样,然而这里却相当长。它提供了对故事和主人公崭新的阐释,为本文增添了新高潮,不过不是情感的,而是思想的。
正是因为这样,这个本来是装饰性的部分,成了文章一个必要的组成部分。
这种思想就是:故事里有两种勇敢,美国兵是抓住机遇的勇敢,而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妇女也是勇敢的。不过,除此之外,这个妇女还有一点和那个美国伞兵不同:
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这是有点令人感到突兀的,一个刚刚失去了丈夫的女人,怎么成了一个幸福的女人呢?从悲痛向幸福转化的条件,就是:
她懂得她信仰的是什么。
这就是说,只要是为了信仰,不管作出多么大的牺牲,都是幸福的。这里,表面上强调的是幸福,实际上显示了决定幸福的条件是信仰。
这里有深刻的哲理,这样的话语可以说是格言吗?格言的特点,就是有深邃的思想,语言又很精练。把人生的真谛,浓缩到一个或者两个句子之中。一般地说,成为格言,就不仅仅限于法国妇女这一个人,它所包含的就应该是所有的人,它在某种意义上,应该是一种规律。这样的格言,出自一位美国将领的评论。这种幸福感,是那位法国妇女的,还是这位将领的?如果仅仅是美国将领的,而不是法国妇女的,那么作为本文的总结,会不会给人以从外添加上去的感觉呢?这正是应该讨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