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演习部·脱套第五·语言恶习原文
闲情偶寄·演习部·脱套第五·语言恶习
清·许浑
白中有“呀”字,惊骇之声也。如意中并无此事,而猝然遇之,一向未见其人,而偶尔逢之,则用此字开口,以示异也。近日梨园不明此义,凡见一人,凡遇一事,不论意中意外,久逢乍逢,即用此字开口,甚有差人请客而客至,亦以“呀”字为接见之声音,此等迷谬,尚可言乎?故为揭出,使知斟酌用之。
戏场惯用者,又有“且住”二字。此二字有两种用法。一则相反之事,用作过文,如正说此事,忽然想及彼事,彼事与此事势难并行,才想及而未曾出口,先以此二字截断前言,“且住”者,住此说以听被听说也。一则心上犹豫,假此以待沉吟,如此说自以为善,恐未尽善,务期必妥,当于是处寻非,故以此代心口相商,“且住”者,稍迟以待,不可竟行之意也。而今之梨园,不问是非好歹,开口说话,即用此二字作助语词,常有一段宾白之中,连说数十个“且住”者,此皆不详字义之故。一经点破,犯此病者鲜矣。
上场引子下场诗,此一出戏文之首尾。尾后不可增尾,犹头上不可加头也。可怪近时新例,下场诗念毕,仍不落台,定增几句淡话,以极紧凑之文,翻成极宽缓之局。此义何居,令人不解。曲有尾声及下场诗者,以曲音散漫,不得几句紧腔,如何截得板住?白文冗杂,不得几句约语,如何结得话成?若使结过之后,又复说起,何如不收竟下之为愈乎?且首尾一理,诗后既可添话,则何不于引子之先,亦加几句说白,说完而后唱乎?此积习之最无理最可厌者,急宜改革,然又不可尽革。如两人三人在场,二人先下,一人说话未了,必宜稍停以尽其说,此谓“吊场”,原系古格。然须万不得已,少此数句,必添出后一出戏文,或少此数句,即埋没从前说话之意者,方可如此。(亦有下场不及更衣者,故借此为缓兵计。)是龙足,非蛇足也。然只可偶一为之,若出出皆然,则是是貂皆可续矣,何世间狗尾之多乎?
闲情偶寄·演习部·脱套第五·语言恶习译文
宾白中有“呀”字,这是表现惊骇的声音。如果意料之中并没有这件事,可是突然遇上它,或者很久没有见到这个人,可是偶尔跟他相逢,就用这个字开口,用来表示惊异。近来的戏园不明白这个道理,凡是见到一个人,遇到一件事,也不管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是久别相逢还是刚分手又相逢,都用这个“呀”字来开口,甚至有时是主人派人去请客人,客人一到,主人也用“呀”字作为接见的声音。这类错误,还用说出来吗?因此我把它们揭示出来,好让演员们知道如何斟酌使用。
戏场中习惯用的,还有“且住”两字。这两字有两种用法:一是相反的事,用这两字作为过渡的词语。比如,正在说这件事,忽然想到那件事,那件事跟这件事没法同时说出,才刚想到却不曾说出口,先用这两字截断前一件事的话头,“且住”,就是暂停说这件事而让观众听说那件事。一是心上犹豫,借这两字来沉吟片刻,比如这样说自以为是好的,又恐怕不够完善,又务必要说得妥当,就在正确的地方找毛病,所以用“且住”来替代内心进行的斟酌。“且住”,就是稍微延迟片刻来等待,这件事不能马上就完的意思。现今的戏园,不问是非好歹,开口说话,就用这两字作为语气助词,常有一段宾白之中,连说几十个“且住”的。这都是不太理解这两字的真正含义的缘故,一经点破,以后再犯这种毛病的人也就很少了。
上场引子和下场诗,是一出戏文的开头和结尾。戏尾后面不能增加尾巴,就像头上不能增加头一样。奇怪的是,近来戏场出现了新花样,下场诗念完了,仍然不下台,一定要增加几句平淡的话,结果把非常紧凑的戏文,变得非常的松散拖沓。这样的用意何在?让人不理解。戏曲之所以有尾声和下场诗,是因为结尾的曲音散漫,不用几句紧凑的唱腔,怎么能把板收住呢?宾白冗长繁杂,不用几句简明的话,又怎么能把话了结呢?如果结尾的话了结之后,又要再说起,倒不如不收尾一直说下去,那不是更好吗?而且开头和结尾是一样的道理,下场诗后面既然可以添加一些话,那么为什么不在引子的前面也添加几句宾白,说完宾白以后再唱呢?这种积习是最没有道理、最让人厌恶的,急切需要改革。然而又不可以完全革除,比如有三个演员在台上,两个演员先下台去了,一个演员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定要稍微停留,让他把话说完,这叫作“吊场”,原本是古戏中的一种规矩。然而必须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比如缺少这几句话,就一定要在后面添加一出戏文,或者缺少这几句话,就会埋没前面说话的意思,才可以这样去做。(也有演员下场来不及换衣,场上的演员就借这种做法作为缓兵之计。)这才是必不可少的“龙足”,而不是多余的“蛇足”。然而,这种做法只可以偶尔用一用,如果每演一出戏都是这样,那么只要是貂就都可以用狗尾来续了,世间的狗尾又哪有那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