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演习部·变调第二·缩长为短原文
闲情偶寄·演习部·变调第二·缩长为短
清·许浑
观场之事,宜晦不宜明。其说有二:优孟衣冠,原非实事,妙在隐隐跃跃之间。若于日间搬弄,则太觉分明,演者难施幻巧,十分音容,止作得五分观听,以耳目声音散而不聚故也。且人无论富贵贫贱,日间尽有当行之事,阅之未免妨工。抵暮登场,则主客心安,无妨时失事之虑,古人秉烛夜游,正为此也。然戏之好者必长,又不宜草草完事,势必阐扬志趣,摹拟神情,非达旦不能告阕。然求其可以达旦之人,十中不得一二,非迫于来朝之有事,即限于此际之欲眠,往往半部即行,使佳话截然而止。
予尝谓好戏若逢贵客,必受腰斩之刑。虽属谑言,然实事也。与其长而不终,无宁短而有尾,故作传奇付优人,必先示以可长可短之法:取其情节可省之数折,另作暗号记之;遇清闲无事之人,则增入全演,否则拔而去之。此法是人皆知,在梨园亦乐于为此。但不知减省之中,又有增益之法。使所省数折,虽去若存,而无断文截角之患者,则在秉笔之人略加之意而已。法于所删之下折,另增数语,点出中间一段情节,如云昨日某人来说某话,我如何答应之类是也;或于所删之前一折,预为吸起,如云我明日当差某人去干某事之类是也。如此,则数语可当一折,观者虽未及看,实与看过无异,此一法也。
予又谓多冗之客,并此最约者亦难终场,是删与不删等耳。尝见贵介命题,止索杂单,不用全本,皆为可行即行,不受戏文牵制计也。予谓全本太长,零出太短,酌乎二者之间,当仿《元人百种》之意,而稍稍扩充之,另编十折一本,或十二折一本之新剧,以备应付忙人之用。或即将古书旧戏,用长房妙手,缩而成之。但能沙汰得宜,一可当百,则寸金丈铁,贵贱攸分,识者重其简贵,未必不弃长取短,另开一种风气,亦未可知也。此等传奇,可以一席两本,如佳客并坐,势不低昂,皆当在命题之列者,则一后一先,皆可为政,是一举两得之法也。有暇即当属草,请以下里巴人,为白雪阳春之倡。
闲情偶寄·演习部·变调第二·缩长为短译文
看戏的事,适宜安排在晚上,而不适宜在白天。这样说的原因有两点:演员演戏,演的本来就不是真实的事,妙处就在隐隐约约之间。假如在白天演出,观众就会觉得太过于明亮,演员也难施展虚幻的技巧。十分的音容,观众只能当作五分来观赏,这是因为白天观众耳闻目睹的注意力容易分散,不容易集中的缘故。况且人不论富贵贫贱,白天都有应该做的事,看戏未免妨碍做事。到了晚上才演戏,那么演员和观众都能安心,没有误时误事的牵挂。古人手持蜡烛夜游,正是因为这样。然而好的戏一定要长,又不适宜草率收场,势必让戏中的人物尽情抒发胸臆,模拟各种神情,不演到天亮不能罢休。可是,要找那可以通宵达旦看戏的人,十人中难得找到一两个。观众不是迫于第二天有事,就是限于此时已是昏昏欲睡,往往只看半部戏就走了,使好戏不得不中断。
我曾经说,好戏如果遇到贵客,一定会遭受腰斩之刑。虽说是玩笑话,然而是事实。与其戏长却让人不能看完,还不如宁可戏短却让人能看到结尾。因此创作剧本供给演员演出,一定要先告诉他们把戏演得可长可短的方法:选取情节可省略的那几折戏,特别用记号标明;遇上清闲无事的人看戏,就把可省略的几折戏增加进去全演,否则就抽出来去掉。这方法是人们都知道的,戏班子也乐意这样做。只是人们不知道减省的方法之中,又含有增加的方法。要使所略的几折戏虽然去掉仍如存在,没有残缺不全的担忧,就在于作者省略加留意罢了。其方法是在所删去的几折戏的下一折前,另外增加几句话,点出中间的一段情节,比如说昨天某人来说什么话,我如何答应这一类的;或是在所删去的几折戏之前的一折末尾,预先做点交代,比如说我明天要差使某人去干什么事这一类的。这样,几句话就可当一折戏,观众虽没看过这折戏,实际跟看过的也没什么不同,这是一种方法。
我又认为,那些事务繁多的观众,连最简约的戏也难看到终场,这删与不删都是一回事。我曾见过贵人点戏,只索要折子戏的戏单,不要全本,都是从可走就走,不被剧情牵制来考虑的。我认为全本戏太长,折子戏又太短,在这两者之间斟酌,应该仿照《元人百种》的做法,稍稍扩充一下,另编一些十折一本,或是十二折一本的新剧,准备用来应付忙人观看。有时就将古书旧戏,用费长房那样的妙手把它缩写成短一些的。只要能淘汰得当,一部戏可当一百部戏,那么一寸金与一丈铁,贵贱分明,有识之人看重它的简约,未必不会弃长取短,另开一种风气,也不是没有可能。这种剧本,可以一晚上演出两本。如果有贵客坐在一起,地位不相上下,都应有点戏的资格,就可一后一先,都可点戏,这是一举两得的方法。我有闲暇的话,就该去写,请让我以下里巴人的卑微身份,来倡导像阳春白雪那样高雅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