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词曲部·宾白第四·文贵洁净原文
闲情偶寄·词曲部·宾白第四·文贵洁净
清·许浑
白不厌多之说,前论极详,而此复言洁净。洁净者,简省之别名也。洁则忌多,减始能净,二说不无相悖乎?曰:不然。多而不觉其多者,多即是洁;少而尚病其多者,少亦近芜。予所谓多,谓不可删逸之多,非唱沙作米、强凫变鹤之多也。
作宾白者,意则期多,字惟求少,爱虽难割,嗜亦宜专。每作一段,即自删一段,万不可删者始存,稍有可削者即去。此言逐出初填之际,全稿未脱之先,所谓慎之于始也。然我辈作文,常有人以为非,而自认作是者;又有初信为是,而后悔其非者;文章出自己手,无一非佳,诗赋论其初成,无语不妙,迨易日经时之后,取而观之,则妍媸好丑之间,非特人能辨别,我亦自解雌黄矣。此论虽说填词,实各种诗文之通病,古今才士之恒情也。
凡作传奇,当于开笔之初,以至脱稿之后,隔日一删,逾月一改,始能淘沙得金,无瑕瑜互见之失矣。
此说予能言之不能行之者,则人与我中分其咎。予终岁饥驱,杜门日少,每有所作,率多草草成编,章名急就,非不欲删,非不欲改,无可删可改之时也。每成一剧,才落毫端,即为坊人攫去,下半犹未脱稿,上半业已灾梨,非止灾梨,彼伶工之捷足者,又复灾其肺肠,灾其唇舌,遂使一成不改,终为痼疾难医。予非不务洁净,天实使之,谓之何哉!
闲情偶寄·词曲部·宾白第四·文贵洁净译文
宾白不讨厌多的说法,前面已议论得极其详细了,在这里再说说洁净。洁净,是简省的别名。洁就是忌讳文字多,删减才能净,这跟前文的说法不是相违背了吗?我说:不是这样。文字虽多却不觉得多,这样的多就是洁;文字虽少却还是嫌多了,这样的少也近似芜杂。我所说的多,说的是不可删减的多,不是把沙子当作米,把野鸭变作鹤的那种多。
创作宾白,意思就要求多,文字只要求少,即使很难割爱,嗜好也应专一。每写一段,就自己删改一段,实在不能删去的才存留下来,稍有可删的就删去。这说的每出戏刚开始写,全稿还未完成时,就是说凡事在开始之时应慎重。然而我们写的文章,常有别人认为错误,可是自己却认为是正确的;还有起初相信是正确的,以后又后悔自己是错误的。文章出自自己的手,没有一处不觉得是好的;诗赋刚刚完成,没有一个语句不觉得是妙的。等过了一些时日再拿来看,那么它们的美丑好坏,不仅别人能够辨别,我自己也懂得辨别了。这话虽然说的是创作戏曲,实质上是各种诗文的通病、古今才子的常情。
凡是创作剧本,应当在刚动笔之时直到脱稿之后,隔一天删一次,过一个月改一次,才能淘沙得金,没有瑕瑜互见的过失了。
这个主张我能说出来却不能去实行,这责任应由别人跟我一起分担。我一年到头被饥饿驱使,闭门创作的日子很少。每当有创作时,大都是草率成篇,匆忙赶完,不是不想删,不是不想改,而是没有可删可改的时间。每完成一本剧作,才搁下笔,就被刻印书的人拿去了。下半部分还没脱稿,上半部分已经拿去戏院;不只拿去戏院,那些抢先的演员又急着死记在心上,训练在口上,就使剧作一成不变,终于成为很难医治的顽疾。我不是不务求洁净,而是上天使我这样,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