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词曲部·宾白第四·语求肖似原文
闲情偶寄·词曲部·宾白第四·语求肖似
清·许浑
文字之最豪宕,最风雅,作之最健人脾胃者,莫过填词一种。若无此种,几于闷杀才人,困死豪杰。予生忧患之中,处落魄之境,自幼至长,自长至老,总无一刻舒眉,惟于制曲填词之顷,非但郁藉以舒,愠为之解,且尝僭作两间最乐之人,觉富贵荣华,其受用不过如此,未有真境之为所欲为,能出幻境纵横之上者。我欲做官,则顷刻之间便臻荣贵;我欲致仕,则转盼之际又入山林;我欲作人间才子,即为杜甫、李白之后身;我欲娶绝代佳人,即作王嫱、西施之元配;我欲成仙作佛,则西天蓬岛即在砚池笔架之前;我欲尽孝输忠,则君治亲年,可跻尧、舜、彭篯之上。非若他种文字,欲作寓言,必须远引曲譬,蕴藉包含,十分牢骚,还须留住六七分;八斗才学,止可使出二三升,稍欠和平,略施纵送,即谓失风人之旨,犯佻达之嫌,求为家弦户诵者难矣。
填词一家,则惟恐其蓄而不言,言之不尽。是则是矣,须知畅所欲言亦非易事。言者,心之声也,欲代此一人立言,先宜代此一人立心,若非梦往神游,何谓设身处地?无论立心端正者,我当设身处地,代生端正之想;即遇立心邪辟者,我亦当舍经从权,暂为邪辟之思。务使心曲隐微,随口唾出,说一人,肖一人,勿使雷同,弗使浮泛,若《水浒传》之叙事,吴道子之写生,斯称此道中之绝技。果能若此,即欲不传,其可得乎?
闲情偶寄·词曲部·宾白第四·语求肖似译文
文字中最豪放、最风雅、写起来最让人身体健康的,莫过于创作戏曲了。如果没有它,几乎就会闷死才子、困死豪杰。我生在忧患之中,处在落魄的境地,从小到大,从大到老,总没有一刻舒展过眉头,只有在写曲填词的时候,不但忧郁借以舒散,愠怒因此化解,而且曾经自以为是天地间最快乐的人,觉得富贵荣华,那享受也不过如此。即使在现实生活中为所欲为,也比不上在戏曲创作的幻境中纵横驰骋。我想做官,那么顷刻之间就享有了荣华富贵;我想辞官,那么转眼之间又进了山林;我想做人间才子,立即便成了李白、杜甫的后人;我想要娶绝代美人,立即便做成了王嫱、西施的原配丈夫;我想成仙成佛,那么西天世界蓬莱仙岛立即就出现在我的砚池笔架之前;我想尽忠尽孝,那么君王的治理、父母的寿岁,就可以跻身在尧、舜、彭祖之上。戏曲不像其他的文字,想写一种寓意,必须远引古事、隐喻类比、蕴涵包容。十分的牢骚,还得留住六七分;八斗的才学,只可使出二三升。稍欠平和,略有放纵,就会被人说成有失雅人的宗旨,犯了轻佻的过错,想要成为家喻户晓的作品就困难了。
对于戏曲作家来说,就唯恐自己有话不能说,说起来又说不完。这话虽是这样说,要知道畅所欲言也并不是容易的事。语言,是内心发出的声音,想要替这一个人立言,先要替这个人立心,假若不能和他一起梦往神游,如何说是设身处地?不论立心端正的人,我应当设身处地,替他产生端正的思想;就是遇上立心邪恶的人,我也应当权且舍弃正经的观念,暂时产生邪恶的思想。务必让人物内心深处的隐秘,随口吐出。写一个人,像一个人,不使人物雷同,不使性格浮泛,就像《水浒传》的叙事、吴道子的写生一样,这才称得上戏曲创作中的绝技。果真能够这样,即使想要作品不流传,能做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