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器玩部·制度第一·炉瓶原文
闲情偶寄·器玩部·制度第一·炉瓶
清·许浑
炉瓶之制，其法备于古人，后世无容蛇足。但护持衬贴之具，不妨意为增减。如香炉既设，则锹箸随之，锹以拨灰，箸以举火，二物均不可少。
箸之长短，视炉之高卑，欲其相称，此理易明，人尽知之；若锹之方圆，须视炉之曲直，使勿相左，此理亦易明，而为世人所忽。入炭之后，炉灰高下不齐，故用锹作准以平之，锹方则灰方，锹圆则灰圆，若使近边之地炉直而锹曲，或炉曲而锹直，则两不相能，止平其中而不能平其外矣，须用相体裁衣之法，配而用之。然以铜锹压灰，究难齐截，且非一锹二锹可了。此非僮仆之事，皆必主人自为之者。予性最懒，故每事必筹躲懒之法，尝制一木印印灰，一印可代数十锹之用。初不过为省繁惜劳计耳，讵料制成之后，非止省力，且极美观，同志相传，遂以为一定不移之法。譬如炉体属圆，则仿其尺寸，镟一圆板为印，与炉相若，不爽纤毫，上置一柄，以便手持。但宜稍虚其中，以作内昂外低之势，若食物之馒首然。方者亦如是法。加炭之后，先以箸平其灰，后用此板一压，则居中与四面皆平，非止同于刀削，且能与镜比光，共油争滑，是自有香灰以来，未尝现此娇面者也。既光且滑，可谓极精，予顾而思之，犹曰尽美矣，未尽善也，乃命梓人镂之。凡于着灰一面，或作老梅数茎，或为菊花一朵，或刻五言一绝，或雕八卦全形，只须举手一按，现出无数离奇，使人巧天工，两擅其绝，是自有香炉以来，未尝开此生面者也。湖上笠翁实有裨于风雅，非僭词也。请名此物为“笠翁香印”。方之眉公诸制，物以人名者，孰高孰下，谁实谁虚，海内自有定评，非予所敢饶舌。用此物者，最宜神速，随按随起，勿迟瞬息，稍一逗留，则气闭火息矣。雕成之后，必加油漆，始不沾灰。
焚香必需之物，香锹香箸之外，复有贮香之盒，与插锹箸之瓶之数物者，皆香与炉之股肱手足，不可或无者也。然此外更有一物，势在必需，人或知之而多不设，当为补入清供。夫以箸拨灰，不能免于狼藉，炉肩鼎耳之上，往往蒙尘，必得一物扫除之。此物不须特制，竟用蓬头小笔一枝，但精其管，使与濡墨者有别，与锹箸二物同插一瓶，以便次第取用，名曰“香帚”。
至于炉有底盖，旧制皆然，其所以用此者，亦非无故。盖以覆灰，使风起不致飞扬；底即座也，用以隔手，使移动之时，执此为柄，以防手汗沾炉，使之有迹，皆有为而设者也。然用底时多，用盖时少。何也？香炉闭之一室，刻刻焚香，无时可闭；无风则灰不自扬，即使有风，亦有窗帘所隔，未有闭熄有用之火，而防未心果至之风者也。是炉盖实为赘瘤，尽可不设。而予则又有说焉：炉盖有时而需，但前人制法未善，遂觉有用为无用耳。盖以御风，固也。独不思炉不贮火，则非特盖可不用，并炉亦可不设；如其必欲置火，则盖之火熄，用盖何为？
予尝于花晨月夕及暑夜纳凉，或登最高之台，或居极敞之地，往往携炉自随，风起灰扬，御之无策，始觉前人呆笨，制物而不善区画之，遂使贻患及今也。同是一盖，何不于顶上穴一大孔，使之通气，无风置之高阁，一见风起，则取而覆之，风不得入，灰不致扬，而香气自下而升，未尝少阻，其制不亦善乎？止将原有之物，加以举手之劳，即可变无益为有裨。昔人点铁成金，所点者不必是铁，所成者亦未必皆金，但能使不值钱者变而值钱，即是神仙妙术矣。此炉制也。
瓶以磁者为佳，养花之水清而难浊，且无铜腥气也。然铜者有时而贵，以冬月生冰，磁者易裂，偶尔失防，遂成弃物，故当以铜者代之。然磁瓶置胆，即可保无是患。胆用锡，切忌用铜，铜一沾水即发铜青，有铜青而再贮以水，较之未有铜青时，其腥十倍，故宜用锡。且锡柔易制，铜劲难为，价亦稍有低昂，其便不一而足也。
磁瓶用胆，人皆知之，胆中着撒，人则未之行也。插花于瓶，必令中窾，其枝梗之有画意者随手插入，自然合宜，不则挪移布置之力不可少矣。有一种倔强花枝，不肯听人指使，我欲置左，彼偏向右，我欲使仰，彼偏好垂，须用一物制之。所谓撒也，以坚木为之，大小其形，勿拘一格，其中则或扁或方，或为三角，但须圆形其外，以便合瓶。此物多备数十，以俟相机取用。总之不费一钱，与桌撒一同拾取，弃于彼者，复收于此。斯编一出，世间宁复有弃物乎？
闲情偶寄·器玩部·制度第一·炉瓶译文
香炉和花瓶的样式，古人设计得很完备了，后世的人不容画蛇添足。只是保护和衬托它们的东西，不妨想想怎样增减。比如既然设置了香炉，就该有铲子和筷子，铲子用来拨灰，筷子用来夹炭，这两样东西都不可缺少。
筷子的长短，要以香炉的高低来定，要让它们相称，这个道理容易明白，人人都知道。至于铲子用方的还是用圆的，必须由香炉是方的还是圆的来定，不要使它们相差太大，这个道理也容易明白，却为世人所忽视。加进炭之后，香炉里的灰高低不平，所以用铲子来压平。铲子是方的，灰就是方形的；铲子是圆的，灰就是圆形的。如果是靠近香炉边缘的地方，香炉是方的而铲子是圆的，或者香炉是圆的而铲子是方的，就会互不相合，只能压平中间的灰，却不能压平边上的灰了。必须用量体裁衣的办法，配合起来使用。然而用铜铲压灰，终究很难压得平整，况且不是一铲两铲就可了事的。这不是童仆的事，都应该由主人亲自去做。我生性最懒，所以每件事一定要想个躲懒的办法。我曾经制作了一个木印来印灰，一印可以代替几十铲的作用。最初不过是为了省些麻烦和少些劳力，哪里料到制成之后，不仅省力，而且非常美观。朋友相传，于是成了固定不变的办法。譬如炉体是圆的，就仿照它的尺寸，镟一块圆板做印，与香炉相合，不差丝毫。上面设一个柄，以便手拿。只是圆板的中间应该稍微凹进去，形成中间高四周低的态势，就像食物中的馒头那样。炉体是方的也是这样做。加炭之后，先用筷子把灰尘弄平，后用这种板一压，那么中间和四周都平整了，不只如同刀削一样，而且能与镜子比光亮，和油一起争光滑。有香灰以来，还未曾出现过这样漂亮的。既光亮又光滑，可说是非常精妙。我看了又想，说它尽美还可以，但不够尽善，就让木匠加上镂刻。凡是在着灰的一面，或刻几茎老梅，或刻一朵菊花，或刻一首五言绝句，或刻完整的八卦图。只需用手举起这块板往灰上一按，就会现出无数离奇的图案，使人巧天工融为一体，绝妙绝伦。这也是有香炉以来，未曾见过如此别开生面的。我湖上笠翁确实有益于风雅，这并非过头语。请让我把这灰印命名为“笠翁香印”。跟眉公制作的那些用人名命名的东西相比，谁高谁低，谁实谁虚，天下自有定评，不是我敢多说的。使用这灰印，最宜神速，随按随起，不要有瞬息的迟疑，稍一逗留，就会气闭火熄了。灰印雕成之后，一定要加漆，才不会沾灰。
焚香必需的东西，除了香铲和香筷之外，还有贮存香的盒子，以及插香铲和香筷的瓶子这几样东西，都是香与炉的股肱手足，不可或缺。然而，此外更有一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人们或许知道，但大多没有设置，应当补进摆设之中。用筷子拨灰尘，不能避免一片狼藉，炉肩鼎耳之上，往往蒙上灰尘，一定要拿一样东西去扫除。这样东西不需要特制，就用一支蓬头小毛笔，只要笔管精致一些，让它跟书写的毛笔有所区别，把它和铲子、筷子这两样东西同插在一个瓶里，以便依次取用，它的名字叫“香帚”。
至于香炉有底有盖，旧的样式都是这样。之所以用底和盖，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炉盖是用来覆盖香灰的，风起时使香灰不会到处飞扬；炉底就是底座，用来隔手，当移动香炉时，拿着它当手柄，来防止手上的汗渍沾到香炉上，使香炉上有痕迹。这些都是有用才设置的。然而使用底座的时候多，使用盖的时候少。为什么呢？因为香炉是放在室内，时时刻刻在焚香，没有什么时候可以用盖，无风时，灰也不会自己飞扬起来，即使有风，也有窗帘隔挡，没有盖灭有用的香火来防止未必真会刮进来的风的道理。这样炉盖其实是累赘，完全可以不用设置。但是我就又有说法：炉盖有时也是需要的，只是前人做法不够完善，就让人觉得有用的东西成为没有用的了。炉盖本来是用来防风的，唯独没有想到如果香炉不用火，就不仅是炉盖可以不用，就连香炉也可以不设置了。如果香炉一定要有火，那么盖上火就熄灭了，还用盖干什么？
我曾经在花晨月夕或暑夜乘凉的时候，有时登到最高的台子上，有时坐在非常开阔的地方，往往随身携带香炉。风起灰扬，无法防风，这才觉得前人呆笨，制作器物却不善于动脑筋，使贻患直到今天还存在。同样是一个炉盖，为什么不在顶上凿一个大孔，使它通气，没有风时把它搁在一边，一见风起，就拿它来盖在炉上，风不能吹进去，灰也不会飞扬起来，可是香气自下往上升腾，不受任何阻碍，这种做法不也就完善了吗？只是将原有的东西加上举手之劳，就可以变无益成为有益。古人点铁成金，所点的不一定是铁，所成的也不一定都是金，只要能让不值钱的东西变得值钱，这就是神仙的妙术了。这是说的香炉。
花瓶以瓷的为佳，养花的水很清，又不容易变浊，而且没有铜腥气。然而铜的花瓶有时也有它的可贵之处，因为冬天结冰，瓷的容易破裂，偶尔失手，就成弃物，所以应当用铜的来代替。但是，如果瓷瓶里设有胆，就可以保证没有这种麻烦。瓶胆要用锡的，切忌用铜的，铜的一旦沾水就会长铜锈，长了铜锈再灌入水，比起没有铜锈时，它的铜腥气要强十倍，所以应当用锡的。而且锡柔软容易制作，铜坚硬很难制作。锡的价格也稍低，锡的好处不一而足。
瓷瓶用胆，人们都知道，可是在瓶胆中安撒，人们就没有这样去做。把花插在花瓶里，一定让它插在空处，花的枝梗富有诗情画意的，随手插在空处，自然得宜，不然挪动布置就会非常费力。有一种花枝挺倔强，不肯听人指使，我想把它放左边，它偏向右；我想使它上仰，它偏偏喜好下垂，必须用一样东西来制服它。这东西就是所说的“撒”，它用坚硬的木头做成，形状大小不拘一格，中间或是扁形或是方形，也可以是三角形，但是外面必须是圆形，以便和花瓶相合。这东西可多准备几十个，以备不同情况取用。总之不花费一分钱，与桌撒一起拾取，别的地方丢弃的东西，在这里收拾起来。这书一出，世间难道还会有弃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