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声容部·修容第二原文

闲情偶寄·声容部·选姿第一·

修容第二

清·许浑

妇人惟仙姿国色，无俟修容；稍去天工者，即不能免于人力矣。然予所谓“修饰”二字，无论妍媸美恶，均不可少。俗云：“三分人材，七分妆饰。”此为中人以下者言之也。然则有七分人材者，可少三分妆饰乎？即有十分人材者，岂一分妆饰皆可不用乎？曰：不能也。若是，则修容之道不可不急讲矣。

今世之讲修容者，非止穷工极巧，几能变鬼为神，我即欲勉竭心神，创为新说，其如人心至巧，我法难工，非但小巫见大巫，且如小巫之徒，往教大巫之师，其不遭喷饭而唾面者鲜矣。

然一时风气所趋，往往失之过当。非始初立法之不佳，一人求胜于一人，一日务新于一日，趋而过之，致失其真之弊也。“楚王好细腰，宫中皆饿死；楚王好高髻，宫中皆一尺；楚王好大袖，宫中皆全帛。”细腰非不可爱，高髻大袖非不美观，然至饿死，则人而鬼矣。髻至一尺，袖至全帛，非但不美观，直与魑魅魍魉无别矣。此非好细腰、好高髻大袖者之过，乃自为饿死，自为一尺，自为全帛者之过也。亦非自为饿死，自为一尺，自为全帛者之过，无一人痛惩其失，著为章程，谓止当如此，不可太过，不可不及，使有遵守者之过也。

吾观今日之修容，大类楚宫之末俗，著为章程，非草野得为之事。但不经人提破，使知不可爱而可憎，听其日趋日甚，则在生而为魑魅魍魉者，已去死人不远，矧腰成一缕，有饿而必死之势哉！

予为修容立说，实具此段婆心，凡为西子者，自当曲体人情，万毋遽发娇嗔，罪其唐突。

闲情偶寄·声容部·修容第二译文

只有仙姿国色的女子，不用修饰面容；稍长得差的，就不能免去人工修饰了。然而所谓“修饰”二字，无论妍媸美恶，都是不可以少的。俗话说：“三分人材，七分妆饰。”这是对中等相貌以下的女子说的。既然这样，那么有七分人才的女子，就可以少那三分妆饰吗？即便有了十分人才的女子，难道连一分妆饰都可以不用了吗？我说不能。如此看来，这修饰面容的道理不能不赶紧讲讲了。

现今世上那些讲修容的人，不只吹嘘技巧极其讲究、极其精巧，甚至吹嘘几乎能够把鬼怪变成神仙。我即便想要尽心竭力，创立一种新的学说，无奈人心太巧，我的方法很难达到人们的要求，不只是小巫见大巫，而且就像小巫的学徒去教大巫的师傅，如果不遭到人的耻笑和唾骂，那才是很少见的怪事了！

然而，一时社会风气所追求的，往往追求得过了头。这不是起初创立的方法有什么不好，而是一个人总想超过另一个人，一天务必比一天新奇，追求一旦过了头，就造成失去真实的弊病。“楚王好细腰，宫中皆饿死；楚王好高髻，宫中皆一尺；楚王好大袖，宫中皆全帛。”细腰并不是不可爱，高高的发髻和宽大的衣袖也不是不美观，然而为了投合楚王的喜好以至于饿死，那么就不是人而是鬼了；发髻高到一尺，衣袖宽到用整匹布做，这不但不美观，简直就跟妖魔鬼怪没什么差别了。这不是喜好细腰、喜好高髻、喜好大袖的楚王的过错，而是自己去饿死、自己梳一尺高的发髻、自己用整匹布做大袖的宫女们的过错。其实也不是自己去饿死、自己梳一尺高的发髻、自己用整匹布做大袖的宫女们的过错，真正的过错在于，没有一个人去彻底地责罚过这些过失，订立法则式的章程，告诉她们只应该如此去做，不可以太过分，也不可以达不到要求，使她们有章可循。

我看现今的修容风气，极像楚王宫中的那些陋俗。订立法规式的章程，不是我这个草野百姓能够做的事。只是她们不经人提醒，让她们知道这样做不仅不可爱，而且让人厌恶，听任这种风气一天比一天厉害，那么她们在活着时就打扮成妖魔鬼怪的样子，已经离死亡不远了。况且一旦使腰细得像一缕杨柳，就有一定饿死的趋势了！

我为修容而著书立说，实在是出于这一片好心，凡是像西施一样貌美的女子，自己应当善于体谅人情，万万不要乱发娇嗔，怪罪我的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