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声容部·选姿第一·手足原文
闲情偶寄·声容部·选姿第一·手足
清·许浑
相女子者，有简便诀云：“上看头，下看脚。”似二语可概通身矣。予怪其最要一着，全未提起。两手十指，为一生巧拙之关，百岁荣枯所系，相女者首重在此，何以略而去之？且无论手嫩者必聪，指尖者多慧，臂丰而腕厚者，必享珠围翠绕之荣；即以现在所需而论之，手以挥弦，使其指节累累，几类弯弓之决拾；手以品箫，如其臂形攘攘，几同伐竹之斧斤；抱枕携衾，观之兴索，捧卮进酒，受者眉攒，亦大失开门见山之初着矣。故相手一节，为观人要着，寻花问柳者不可不知，然此道亦难言之矣。选人选足，每多窄窄金莲；观手观人，绝少纤纤玉指。是最易者足，而最难者手，十百之中，不能一二觏也。须知立法不可不严，至于行法，则不容不恕。但于或嫩或柔或尖或细之中，取其一得，即可宽恕其他矣。
至于选足一事，如但求窄小，则可一目了然。倘欲由粗以及精，尽美而思善，使脚小而不受脚小之累，兼收脚小之用，则又比手更难，皆不可求而可遇者也。其累维何？因脚小而难行，动必扶墙靠壁，此累之在己者也；因脚小而致秽，令人掩鼻攒眉，此累之在人者也。其用维何？瘦欲无形，越看越生怜惜，此用之在日者也；柔若无骨，愈亲愈耐抚摩，此用之在夜者也。
昔有人谓予曰：“宜兴周相国，以千金购一丽人，名为‘抱小姐’，因其脚小之至，寸步难移，每行必须人抱，是以得名。”予曰：“果若是，则一泥塑美人而已矣，数钱可买，奚事千金？”
造物生人以足，欲其行也。昔形容女子娉婷者，非曰“步步生金莲”，即曰“行行如玉立”，皆谓其脚小能行，又复行而入画，是以可珍可宝，如其小而不行，则与刖足者何异？此小脚之累之不可有也。予遍游四方，见足之最小而无累，与最小而得用者，莫过于秦之兰州、晋之大同。兰州女子之足，大者三寸，小者犹不及焉，又能步履如飞，男子有时追之不及，然去其凌波小袜而抚摩之，犹觉刚柔相半；即有柔若无骨者，然偶见则易，频遇为难。至大同名妓，则强半皆若是也。与之同榻者，抚及金莲，令人不忍释手，觉倚翠偎红之乐，未有过于此者。
向在都门，以此语人，人多不信。一席间拥二妓，一晋一燕，皆无丽色，而足则甚小。予请不信者即而验之，果觉晋胜于燕，大有刚柔之别。座客无不翻然，而罚不信者以金谷酒数。此言小脚之用之不可无也。噫，岂其娶妻必齐之姜？就地取材，但不失立言之大意而已矣。
验足之法无他，只在多行几步，观其难行易动，察其勉强自然，则思过半矣。直则易动，曲即难行；正则自然，歪即勉强。直而正者，非止美观便走，亦少秽气。大约秽气之生，皆强勉造作之所致也。
闲情偶寄·声容部·选姿第一·手足译文
给女子相面的，有个简便的口诀：“上看头，下看脚。”这两句话似乎可以概括全身了。我觉得奇怪的是，这其中最紧要的一方面，完全没有提起。两只手十个手指，是女子一生灵巧还是笨拙的关键，关系着她一辈子的富贵贫贱。给女子相面，首先重视的就在这里，为什么忽视掉了呢？且不说手细嫩的一定聪明，手指纤细的大多慧敏，手臂和手腕丰满圆润的，一定享受珠围玉绕的荣华富贵。就拿现在所需要的来说：手是用来操琴拨弦的，假使她的手指关节个个凸起，就会像弯弓搭箭的扳指那样生硬；手是吹箫时用来按孔的，如果她的手臂形状粗粗壮壮，就会像砍竹子的斧头那样死板；手是用来抱枕头铺被褥的，看见她粗笨的手，同床共枕的兴致就会失去；手是用来捧酒杯敬酒的，被敬酒的人看见她粗笨的手，就会嫌弃得皱紧了眉头，这也大失开门见山的最初印象了。所以相手这一环节，是观察女子韵味最要紧的方面，那些寻花问柳的人不能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这个道理也是很难说得清楚的。选人选脚，见到的往往是窄窄的三寸金莲；看手看人，见到的极少是纤纤玉指。由此可见，最容易挑选的是脚，最难挑选的是手，十个百个女子中，也不能遇到一两个是纤纤玉指的。要知道设立标准不可不严，至于执行标准时，就不能不放宽条件。只要在细嫩、柔软、尖细和细腻之中，有一样可取，其他条件就可以放宽了。
至于选脚一事，如果只要求脚又窄又小，就可以一目了然。倘若想由粗选再到精选，达到完美了还想更好，让脚窄小却不受脚窄小的拖累，而且还要发挥脚窄小的作用，那么又比选手更难，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脚小的拖累是什么？因为脚小就难行走，一走动就一定要扶着墙靠着壁，这拖累还是自己的；因脚小而造成秽气，让人掩住鼻孔攒紧眉头，这拖累就是给别人的了。那脚小的作用又在哪里呢？脚越是瘦小，让人越看就越产生怜惜之情，这作用是在白天；柔弱得像没有骨感，越亲近越想久久地抚摩，这作用是在晚上。
过去有人对我说：“宜兴有个周相国，用千金买回一个美人，取名叫‘抱小姐’，因为她的脚太小，寸步难移，每次走动都必须有人抱着，因此得名。”我说：“果真是这样，她也就是一个泥美人罢了，几个钱就可买到，哪里用得着花上千金呢？”造物主让人长脚，是想让人行走的。过去形容女子娉娉婷婷的姿态，不是说“步步生金莲”，就是说“行行如玉立”，都是说的女子脚小能走路，而且走路的姿态那样婀娜多姿，仿佛可以上画，因此非常值得珍爱。如果脚小却不能行走，那么跟被砍掉脚的人有什么差别？这种小脚的拖累是不能有的。我曾经游遍四方，见到脚虽然小却没有拖累，还能够发挥脚小作用的女子，莫过于秦地的兰州和晋地的大同的女子。兰州女子的脚，大的有三寸，小的还不到三寸，却能步履如飞，有时连男子也追赶不上。然而脱掉她们柔软的小袜，去抚摩她们的小脚，还会觉得刚柔各占一半。即使有柔若无骨的小脚，也只是偶尔一见就容易，想频繁见到就困难。至于大同的名妓，大半都是这样的小脚。和她们同床共枕的男子，抚摩着这双三寸金莲，让他不忍放手，只觉得和红粉美人相倚相偎很快乐，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了。
以前我在京城，把这事告诉别人，别人大多不相信。有一天，酒席间有两个作陪的妓女，一个是晋地人，一个是燕地人，都没有什么姿色，但是脚很小。我就请那些不相信我的话的人当场来验证，果然，他们觉得晋地的胜过燕地的，大有刚柔之别。在座的客人没有不幡然醒悟的，就罚了那些不相信的人几杯金谷酒。这里说的是小脚的作用不可缺少。唉！难道娶妻，一定要娶齐姜那样的美女吗？还是应就地取材，只要不违背上面说的选择女子的大概意思就行了。
验证脚的方法没有别的，只在于让待选的女子多走几步，观察她行走起来是困难还是容易，是勉强还是自然，就能得出大致的看法了。脚长得直的就容易行走，脚长得弯曲的就不容易行走；脚长得正的行走就自然，脚长得歪的行走就勉强。脚长得又直又正的，不仅美观，方便行走，也少秽气。大概脚上产生的秽气，都是因为勉强做作而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