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边酒不成醉,落叶归鸦无数来出自明·戚继光的《登盘山绝顶》,原文是:“霜角一声草木哀,云头对起石门开。朔风边酒不成醉,落叶归鸦无数来。但使玄戈销杀气,未妨白发老边才。勒名峰上吾谁与,故李将军舞剑台。”
原文
登盘山绝顶
——明·戚继光
霜角一声草木哀,云头对起石门开。
朔风边酒不成醉,落叶归鸦无数来。
但使玄戈销杀气,未妨白发老边才。
勒名峰上吾谁与,故李将军舞剑台。
赏析
也许是偏执,我对明朝一向没有太多感觉,总认为这是个保守的朝代,是个暮气极重的朝代,没有盛世辉煌,没有锐意猛进,没有遗世风华,太过平淡和碌碌无为。思想上受程朱理学把持,僵化拘谨,所以明朝的历史和故事远不如汉唐宋那样令人津津乐道。政治上不思进取,皇帝怠于朝政,朝臣整天争吵拆台。军事上消极防御,有明一代都受到北方威胁和骚扰,但从没有打算主动出击,更不用说开疆拓土。宋和明军事上的消极一脉相承,大概是出于中央集权和文人政治的考虑,不愿赋予武将太大权力和太多功勋。
尽管如此,明代还是诞生了一些著名将领和军事家。除开国和即将亡国时期外,中间有临时挺身而出担当大义,从而显示军事才能的于谦;有文人用兵、奇诡难测、匪夷所思的王守仁;有威震辽东、抗倭援朝但功过难评的李成梁家族。但要论军备整齐、军威浩荡、军械先进、军纪严明、军力强盛,还是戚继光。戚继光满载职业军人的荣光,素质全面,战绩卓著,是明代首屈一指的军事家。
戚继光,字元敬,号南塘,晚号孟诸。安徽定远人,生于山东微山。很多人都知道,戚继光是位武将,带领戚家军在东南沿海抗击倭寇。其实戚继光还是位诗人,出版有《止止堂集》这样的诗文集,在当时就享有“伟负文武才如公者,一时鲜有其俪”的赞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赞戚继光的诗“格律颇壮”、“近燕赵之音”。
戚继光的书房称为“止止堂”。止止,出自《庄子·人间世》:“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室指内心,白指日光。止止,第一个“止”是停留的意思,第二个“止”是助词。郭象注:“夫吉祥之所集者,至虚至静也。”佛教的一种修行也称为“止”,表示心处于平静、安宁、专一、无烦恼的状态。戚继光为书房取名“止止堂”,含有谦逊待人,宁静守心,修得吉祥的意思。
明朝军官管理制度,中央设都督府,地方设都指挥使。都指挥使下,设卫指挥使,卫下面还有所。明朝军事制度特殊的地方,就在于世袭。祖上是军旅出身,这一辈子都世袭为兵,国家给你田地,忙时种田,闲时练拳,战时打仗。戚继光祖籍安徽定远,从朱元璋开国时就世袭山东登州卫指挥使佥事,卫指挥使佥事,就是卫指挥使的助手、助理。他自己10岁嗣职指挥佥事(四品将军),18岁上任就带500士兵。后来还参加武科举,考中举人。
戚继光虽然世袭地在山东,但他的事业却辉煌于江浙东南沿海。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28岁的戚继光调任浙江,任都司佥事,相当于现在军区的副职。同时还担任参将一职,直接带兵操练、打仗,防守宁波、绍兴、台州三郡,开始了他的抗击倭寇的事业。
倭寇是来自日本和琉球国的海盗。明朝中期,倭寇盛行,烧杀抢掠,东南沿海深受其害。倭寇为患长达40多年,直到戚继光坐镇东南,和俞大猷等将军一起,才逐渐消除倭寇之害。
曾近很不明白,明朝诺大帝国,怎么对小小的流寇都无可奈何。后来查找资料,发现明代的军事制度是打击倭寇不力的重要原因之一。明代的世袭制,使官兵产生懒惰思想。加上久无战事,军队战斗力急剧下降,连小小流寇都得以横行。
戚继光在这样的军事废墟上抗击倭寇,可见难度之大。
戚继光采取的措施是“推倒重来,从新开始”。抛弃旧有的军队不用,重新招募农民组成军队,加以训练,形成自己的武装力量,号称“戚家军”。然后教给他们武术,教他们排兵布阵。戚继光还根据同倭寇作战的特点,改进武器,为军队配备了“戚氏军刀”、“狼筅”、“火炮”等,戚家军战斗力大为提升,同倭寇作战也得心应手,所向披靡了。
历史上能战斗的队伍,大多是统帅自己招募创建,自己训练管理,自己统领打仗的部队,比如岳家军。北宋为了抑制武将权力,实行的是管兵的、带兵的两张皮的制度,即训练、打仗分离制,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所以北宋军事孱弱。金人入侵,占领中原后,为了抗击金兵,也顾不上那么多讲究了,这一军事制度就遭到破坏,才形成了岳家军。这样的军队特别能战斗,但却让皇帝不放心,这也是宋高宗赵构在岳家军节节胜利时,要处死岳飞的重要原因。清朝时,为了抗击太平天国,允许地方武装建立自己的部队,曾国藩的湘军就是一例。戚继光建立戚家军,就是为了提高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戚继光在东南沿海抗击倭寇12年,终于荡平倭匪,解除了明朝一个心腹大患。明代中期有作为的军事将领不多,所以戚继光在东南刚刚闲暇,又被朝廷派到北方边防,训练士兵,守卫蓟州、昌平、保定等地。这首《登盘山绝顶》,就作于这个时期。
盘山坐落在蓟州(今天津蓟县)西北,是内地进入东北的咽塞。曹操北征乌桓,李世民东伐高丽时都曾在这里驻足。明代建都北京,盘山就成了京师的北方门户,是重要的边防重地。盘山林峦秀异,山水清奇。如今已是国家AAAAA级风景区。戚继光在某个秋日登临盘山,似乎也为盘山的风景陶醉,所以诗的开篇描写盘山的秋景。
霜角一声草木哀,云头对起石门开。朔风边酒不成醉,落叶归鸦无数来。戚继光这次等盘山,正是深秋,草木凋零,一片萧条,边关的号角又想起,在寂静的空谷中盘旋回荡,幽幽咽咽,更觉凄凉。白云萦绕、升腾,从山脚两边涌起,就像舞台拉开了帷幕,慢慢显露出两座山头形成的石门。落叶飘零,数不清的暮鸦,在萧疏的树林飞过。戚将军眼中的盘山,不是锦山秀水,而是一片荒凉。这固然与季节有关,也与戚将军彼时所处的形势有关。
终明一代,始终承受着来自北方的边防压力。明朝前期,明成祖朱棣亲自驻守北京,后又建都于此,对北方形成抗衡之势。但明成祖驾崩后,北方防线就无人经营,逐渐懈怠。正统十四年(1449年),明英宗在军事力量不济的情况下,亲征蒙古瓦剌部落,结果大败,英宗也被瓦剌俘虏,史称“土木之变”。隆庆元年(1567年)秋天,戚继光应诏守卫盘山时,明朝的北部防线更加脆弱,将士骄横,兵卒疲敝,军队毫无战斗力,全靠火器作战支撑。朝廷大臣一帮从没有带兵打过仗的文人,对军事事务也指手画脚,动不动就攻击弹劾前线将领。在这样的情况下,戚继光肩负巨大压力,忧心忡忡。深秋萧条的景色,正好是他彼时心情的写照。
这样的萧条中,可以放任自己,装聋作哑,支差应付。可以用酒麻醉自己,难得糊涂,求一时安稳。但是,戚继光是以天下太平为己任的爱国将领,是忧国忧民的忠诚之士,是不甘平庸的有为军人。朔风边酒不成醉,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喝酒,也难以尽兴。被寒冷的北风一吹,醉意全消。
戚继光年轻时,曾经立下“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宏伟志愿,现在,怎么能因为环境艰苦,形势恶劣而心灰意冷呢!这朔风,吹醒了边酒,也吹醒了将军的豪情。
但使玄戈销杀气,未妨白发老边才。勒名峰上吾谁与,故李将军舞剑台。德国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说过一句名言:只有准备战争,才能得到和平!优秀的军事家总是思想相通,戚继光早在200多年前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他愿意守卫边疆白头到老,用备战抗击去消除敌人的骄横进犯。远古时兵器是用黑色的青铜器铸造的,所以称兵器为玄戈。勒名峰是个典故。公元89年夏,东汉窦宪率军大破匈奴北单于,从此彻底解决了历时三百年之久的匈奴的威胁。窦宪追赶北匈奴到燕然山(今外蒙古杭爱山),命人刻石记功。范仲淹《渔家傲》中“燕然未勒归无计”,用的也是这个典故。故李将军指唐代名将李靖,他随唐太宗东征高丽而还时,曾登盘山西台,拔剑起舞,高咏《舞剑歌》:“陟重冈兮望四围,挈霓闪兮断虹飞,嗟嗟三军唱凯归。”李靖曾经率兵击灭东突厥,解除了唐朝北部最大的威胁。戚继光景仰窦宪、李靖的卓越功勋,希望能像他们那样,北击鞑虏,破敌立功,解除明朝边疆之患。
戚继光边酒不成醉,决心白发老边才。诗歌没有瑰丽的夸张,没有奇幻的想象,但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表达了一位肩负民族安危大业的将军的壮志。在沉郁之中充满建功立业的豪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赞戚继光的诗“格律颇壮”、“近燕赵之音”,正是被这豪情打动。
抱着白发老边才的决心,戚继光在蓟州任上,为巩固边防干了两件实事:一是修边墙;二是练兵。蓟州虽为边城要塞,但边墙修得很薄,又没有用以观测和防御敌人的墩台,根本就无法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武装袭击。戚继光一方面对边墙进行加厚加高,另一方面在边墙上设置敌台,瞭望防御敌人,在敌军来临的时候,可以举烽火报警,还可登台迎战。他在这里经营五年后,东起山海关,西至镇边(今北京市昌平区西部),一千余座敌台随地势高下,突兀参差,各自矗立,蔚为壮观。通过戚继光的整顿,北京东北部的防御工事得到很大改善。戚继光在蓟州,还注意练兵事宜。他带的兵,天上下着倾盆大雨,兵士站立郊外,浑身湿透,但军容齐整,一动不动。据《明史》 记载,蓟州防备极其完善,敌人根本找不到漏洞,戚继光镇守蓟州不战而屈人之兵,体现了一代军事家风范。
戚继光这首《登盘山绝顶》可以归为边塞诗。中国历代受北方威胁,战争不断。诗歌合为时而著,描写战争和边塞军旅生活的边塞诗也应时而生。边塞诗除了描写战争的苦难,也表现将士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一般高亢豪放,成为古代诗歌的重要流派。
《诗经》中有大量描写战争的诗篇。周公东征,随行的士兵唱出战争悲音——《豳风·破斧》,可谓一首古老的边塞诗。《诗经》中很多最美的句子,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虽然是写爱情、亲情、相思情,但都出自战争诗篇,是战争中人性的绚丽表达。
边塞诗与酒的结合,能够查寻到的是庾信的《燕歌行》。燕指北方边地,征戍不断。《燕歌行》是一个乐府题目,大多描写别离相思。曹丕的《燕歌行》非常有名,诗中写妻子思念远方的丈夫。丈夫因何在外,虽未点明,但那时男子外出,要么做官,要么戍边,很少有其他原因。这首诗中丈夫应该是被征入伍,为过边戍才离开家的。庾信的《燕歌行》也写闺怨,但“属国征戍久离居,阳关音信绝能疎”,直接点明是征戍边塞诗。全诗28句,前半部分思妇想象边塞的艰苦,后半部分正面写相思之苦。“蒲桃一杯千日醉,无事九转学神仙。定取金丹作几服,能令华表得千年。”蒲桃就是葡萄。不如干一杯吧,沉醉在葡萄美酒之中。或者,闲愁无解时就去炼丹修道学神仙,求得长生不老,象那千年矗立的华表,永葆美妙之青春。诗人把幽怨写得飘逸,在飘逸中浸含愁苦,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正如那一杯葡萄美酒。
边塞酒,最美的那一杯,在王翰的《凉州词》里。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葡萄美酒夜光杯”这样的句子,直接点出两种相关的事物,没有动词,没有形容词,似乎很平常,不应该打动读者。但读着这句,眼前就有瑰丽的画面在流动。珠光宝气,五光十色,仿佛幻觉。仔细想来,这色彩,全来自葡萄美酒和夜光杯内在的华韵。葡萄酒,用新鲜的葡萄汁经过长时间发酵酿造而成,殷红欲滴,艳丽如花。夜光杯,为西域宝物,相传用白玉精制成,夜里有光,光可照明。葡萄美酒在夜光杯中,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宛如流动的云霞,令人陶醉。再加上美酒的芳香,给人以梦境般似是而非的幻觉。
只这一句,就征服了读者的视觉和味蕾,调动起无限情趣,为一向苦寒的边塞诗增添了别样风情。
这分明是战争间暇一次盛大的边塞酒宴。葡萄美酒、夜光杯,以及后面的琵琶,都是西域产物,仿佛在暗示酒宴的与众不同。也点出了酒宴的地点,就在西北的边塞。
欲饮琵琶马上催,是说这样的美酒,不舍得入口。但琵琶声急,仿佛在催促着尽快把这酒饮下去。琵琶演奏的乐曲,是酒宴的伴奏。这也许是西域酒会的特色吧。
岑参著名的边塞诗《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也写道:“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和王翰的“欲饮琵琶马上催”,有相同的表达。
第三四句是劝酒词。无论是宫廷酒宴还是公宴、家宴,喝醉了总是要找张床休息醒酒。而在这战场上,天就是被,地就是床。醉了,幕天席地,何等旷达,何等豪迈!只是这旷达和豪迈之间,又能体味出悲壮的伤感。
是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沙场上的战士,把最宝贵的生命奉献给守护边塞,保护人民的事业。无论是建功立业,还是征戍苦役,他们都必须把生死置之度外。在朝不保夕的生命里,他们豪迈奔放、壮烈悲凉,为这残酷的战场染上人性的光辉。
从《诗经》到戚继光,边塞诗为各个时代染上一丝血色。酒,又在这血色上渲淋出温情的美感,如嗜血的彼岸花,开出黑暗里的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