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出自北宋·晏殊的《浣溪沙》,原文是:“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原文
浣溪沙
——北宋·晏殊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赏析
历数中国古代著名文人,晏殊不是最杰出的,却是最幸运的,如果刘邦李世民乾隆这些偶尔弄弄风月的帝王不归到文人之列的话。北宋是中国历史上对文人最恩遇的朝代,又是中国历史上物质最丰富、文化最昌盛的朝代。宋仁宗时期是北宋的巅峰时期,也是政治最开明的时期,生活在宋仁宗时代的文人是幸运的。这样一个富庶和平时代,久居高位、安逸富贵几十年,除了晏殊,这样的文人再找不出第二人。
很多人把跌宕起伏视为传奇。但如果文人整体性政治失意、仕途坎坷、生活奔波,平稳得意就成了传奇。晏殊就是这样的传奇。
文人多自负,大多满怀精忠报国的热情和建功立业的梦想。屈原忧楚国之不兴,怨楚王之不用,于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最终在举世皆浊中投江自尽。曹植空有“捐躯赴难,视死如归”的决心,却在鱼山闻梵中郁郁而逝。李白以不世之才自居,一生矢志不渝地追求实现“谈笑安黎元”、“终与安社稷”的政治理想,终因不谙时事而放逐一生。王安石、辛弃疾,这样的文人太多太多,最终都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晏殊没有多大政治抱负。在他的诗词中,从来没有慷慨激昂的高谈阔论,没有建功立业的意气风发。甚至,对做官他也没有刻意地追求。晏殊少年时是“神童”,13岁就被知府推荐去朝廷考进士。宋真宗亲自主持考试,小晏殊拿到试题,立刻说:“陛下,这道试题我曾做过,请重新出题。”宋真宗很吃惊,再出题,晏殊得了高分。晏殊的诚实和对功名的淡泊受到称赞,当即就被授予了官职。
还有一次,因天下无事,朝廷给百官放假,让他们到风景名胜处游玩。晏殊因为家里穷,没钱旅游,就呆在家里和兄弟们一起诵读诗文。这事不知怎么让宋真宗知道了,立即给晏殊加官,让他教太子读书。晏殊懵懵懂懂地升了官,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天,真宗为了显示恩宠,特地告诉他升官的原因。如果换了别人,可能会沾沾自喜,添油加醋进行一番自我表扬;或者轻轻带过,表示默认。可晏殊不是。晏殊对真宗说,我不是多么高尚、多么敬业,我也很想出去游玩,只是家里穷没有条件出去罢了;如果有钱,我也会和大家一样。晏殊就是这样质朴的人,不知道粉饰自己,不懂得讨好取巧。好在真宗不是个糊涂的皇帝,反而更加欣赏晏殊了。
长期相处,老实人不吃亏。精明人得一时之利,老实人受终身之惠。
晏殊就是这样,从来不刻意,从来不矫情,从来不投机。这样的人,没有吃亏,他平步青云,到仁宗时,就做到了宰相。
古代政治是文官制度,做宰相的大多是文人,其中著名诗人也不少,比如唐代的张九龄、宋代的王安石等。但这些诗人宰相,都经历了仕途波折,几度坎坷,不能在位善终。即使是一代贤相张九龄,守正嫉邪,刚直敢言,坚拒武惠妃的贿赂,反对任用奸佞的李林甫、庸懦的牛仙客,提醒唐玄宗安禄山貌有反相,但在和李林甫的斗争中,遭到唐玄宗的疏远,最后被贬官降职。只有晏殊,虽有起伏,但始终受到皇帝信任,安享高官富贵。
晏殊一生诗酒生活,对人丝毫不矫揉造作,有了钱,作了大官,喜欢请人到家里做客,每次设宴欢饮,都要不醉不归。
《浣溪沙》就是表现他诗酒生活的代表作,一些惆怅,一丝感伤,还有一点矫情,这就是他的优裕人生。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柳绿花红,惠风和畅。旖旎春光中,在小园亭台,找三五个闲友,置一桌闲酒,唱着昨晚新填的歌词。生活本可以无忧无虑,但是什么勾起了淡淡的思绪?原来,一样的春光和煦,一样的花香鸟语,一样的亭台楼阁,这样的场景,不是去年的曾经吗?一切如旧,只有岁月在流逝,如同日薄西山的夕阳,带着生命的温度悄然而去。
安逸富贵的人更加留恋生命,对时光更加敏感。那些劳作困顿的人,感到时光太累,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细细品赏时光。优裕的人,把一缕缕心思当做刻刀,企图雕刻时光,但时光流逝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阻挡。所以,词人只能在惋惜和惆怅中感叹“夕阳西下几时回”。
夕阳终是要回来的,期间不过几个时辰。词人故作糊涂,因为他知道,明日之太阳又有不同,就像闲酒和风,以及这份旖旎春光。一个轮回,时光又老去一寸。词人不糊涂,只是禁不止的失落和迷茫。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春天的脚步走在花丛中,刚刚绽放的花转眼又飘落,“落花流水春去也”,让人如何不惋惜!更令人伤感的是,眼看着花飞花谢,却又无可奈何!花枝上的小燕子,也是才从北国飞来吗?一个冬天不见,好像还是去年模样。无论是对花落的“无可奈何”,还是对燕来的“似曾相识”,都有恍如隔世,天上人间的感觉。
北方的春天短暂,阳光才晃得温和起来,立马又灼热了。就像青春,还没来得及享受,人就老了。无力抓住时间的缰绳,只能和时间共徘徊。而岁月,又在徘徊中蹉跎而逝。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是名句。
“无可奈何”是艰难的放手。明知道花开花落是自然规律,不是人力所能逆转。惟其如此,才倍觉留恋。留恋之余,又是不得不放手的惋惜。惋惜留恋是感情,放手随缘是态度。面对春光如此,面对鲜花如此,面对人生的其他美好诱惑,何尝不应该如此呢?金钱、权势、荣誉、美色,还有许许多多的感情,串起生命的五光十色,这些东西都想容纳,都想留住,又太累,如此,不如放手随缘,繁华世界,弱水三千,一瓢怎能盛下,所以要学会放下。晏殊的优裕,就是因为不为不可为之事,不强求,不贪恋,该放下的放下。
“似曾相识”是多情的惆怅。去的不得不放手,来的又充满期待地去迎接。燕子秋天南去,春来北归,不违时节。这本是平常的自然现象,在词人眼中,偏偏看着回归的燕子还是去年的那对。因了似曾相识,感情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因为燕子这对“老朋友”的到来,刚刚为花落而感伤的情愫稍稍得到缓解,但燕子的北来南去,象征着季节的变换和年华的交替,不免有凭生出许多惆怅。
就像晏殊的诗酒人生,优裕从容,只是时光太浅,怎能不令人唏嘘。
晏殊有许多感叹时光易逝的诗词,表现优裕的诗酒生活,主题大致相同,用词又都极美,总能让人在叹惋中有一丝缠绵。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这首《采桑子》,同样抒发了叹流年、悲迟暮、伤离别的复杂情感。和《浣溪沙》不同的是,这首词里,时光不再是被动的蹉跎者,而是变成了主动的“赶路人”。他不仅仅是像朱自清《匆匆》中描述的那样,伶伶俐俐地从身上跨过,从脚边飞去了,还丝毫不怜悯人世的别情离绪,拿着鞭子催人赶趁这韶光。
有什么办法呢?即使泪湿春衫,借酒浇愁,也难以排遣时光的不解风情。这种情绪,剪不断,理还乱。
全词感情悲凉而不凄厉,风格清丽哀怨,正是晏殊富贵诗的典范。
文人皆多愁善感,惜春是文人笔下经久不衰的题材。不同的人,惜春的境界又大不同。
同样是北宋词人,欧阳修曾受到晏殊的栽培。欧阳修也有惜春之作:
《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高宅大院,门户一重又一重,佳人住的地方,是怎样的与世隔绝呢?倚在高楼上,只能看见如烟似雾的杨柳,像一道道垂帘幕布,数不清有多少层。玉制的马衔,雕刻精美的马鞍,丈夫骑着这样的马,恐怕正在歌楼妓院游玩,只是高楼林立,看不到通往章台的路。三月春暮,雨大风狂,关上门,天已黄昏,怎样才能留住这春天呢?眼里含着伤感的泪,问花,花不回答,却随着一阵狂风飘落,飘落到了秋千的那端。
这首《蝶恋花》描写的是闺中少妇,在将要逝去的春天里,敏感的联想到了自己的青春和爱情。青春被一道道门禁锢起来,等待像春天一样老去。情人薄幸,游冶不回,爱情像暮春的鲜花一样,任凭风吹雨打。主人公对春天的惜别,是泪光盈盈,痛彻心扉。这种感情那么浓郁,爱恨情仇,棱角分明。
晏殊的惜春,却是含蓄、隐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淡淡的情绪,淡淡的忧伤,小园香径独自徘徊,慢慢排解对时光的眷恋,绝不会轻率地对花明知故问。这是一种气质,成熟并成功的男人从容、优雅和适度的气质。
这样的男人即使喝酒,也决计不会放纵。“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即使是认为应该烂醉的时候,也有所节制,烂醉花间,能有几回?其实,晏殊对酒的迷恋绝不亚于陶渊明、李白。晏殊现存诗158首,提到酒的有近三分之一。大家都是酒中客,只是寄托的感情不同,所以酒中散发的香味也各有特色。陶渊明就像是窖藏老酒,熟醉中总有隔世的味道;李白像杯烈酒,酒香逼人,不醉不归;晏殊像是陈年花雕,味不浓烈,但常饮常醉,醉得够醇够优雅。
晏殊词青睐杯中物,还钟情于一种动物,那就是“燕子”。“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繁华和衰落,失去和拥有,悲伤和欣喜,就像这来来去去的燕子。风云不测,人生无常,仕途险恶,宦海浮沉,晏殊岂无高处不胜寒的忧惧?幸而他性情豁达,透过晶莹的酒杯看透世事沧桑,始终坚守一个信念:寒冬总会过去,燕子总会归来。所以,晏殊的人生,总是雍容华贵的优裕。品味晏殊的酒,伴着燕子飞过的踪影,或许能更深地领悟两个词:超然、淡定。
二、思
孤醒立众醉,古道何由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