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出自唐·白居易的《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原文是:“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原文
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
——唐·白居易
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
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
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
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赏析
所谓知音,就是能听懂你心声的人。所谓知己,就是那个比你更了解自己的人。
人是群居动物,但生下来却是个体单身,那份孤独是与生俱来的。走在热闹的街市,匆匆走过的人踽踽独行。即使是亲人间,可以相互温暖和陪伴,却不一定能走进彼此的内心。不是有个词叫“代沟”吗?说的就是感情很亲近,思想却很遥远的现象。
比黑夜还难以抵达的,是一个流浪的灵魂。没有人理解的时候,我们的灵魂一直在路上流浪,在寻找可以听得懂我们心灵歌唱的那个人,那个可以和我们对话,听我们倾诉,给我们灵魂支持的人生旅伴。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李谷一的这首经典歌曲能够广为传唱,就是因为她喊出孤独的人类的亘古心声。
俞伯牙和钟子期的传说为人津津乐道,就是因为表达了人们渴求知音的强烈愿望。
春秋时楚国人俞伯牙善弹七弦琴,希望遇到一个可以和他交流的音乐人。可周围的人忙于农桑,没有人能静下心来倾听,也没有人能听得懂他弹的是什么。伯牙为此很苦恼。这天,他在一片空谷中弹奏,鸟儿在四周盘旋,仿佛不忍他的孤寂,为他和鸣。这时,一位名叫钟子期的樵夫打柴路过,听到这么优美的琴声,不仅停下脚步,放下担子,驻足倾听。俞伯牙弹完一曲,钟子期上前施了一礼,说:“先生的琴弹得太好了,琴声慷慨激昂,表现的是巍巍高山呀!”俞伯牙暗自吃了一惊,又不动声色地转变了曲调,继续弹奏。钟子期马上对俞伯牙说:“这琴声转而清澈婉转,先生志在表现涓涓流水呀!”就这样,俞伯牙心中想什么,钟子期总能从音乐中听得出来。俞伯牙大为感动,相逢恨晚,和钟子期结为知己。钟子期死后,俞伯牙非常悲痛,为了纪念他们的友谊,他摔破琴,拉断弦,放马南山,终生再不弹琴。
这就是关于高山流水的知音故事,是最早的关于友情的故事。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只爱你这一种。这一种,可以是爱情,是亲情,也可以是友情。
友情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亲情和爱情几乎都指向特定的对象,只有友情是宽泛的,是两个互不相识的人的神交,是两位熟识的人的彼此相知,是一次慷慨的赠予,是一段“老去凭谁说”的倾诉。
友情可以是物质面的。管仲和鲍叔牙合伙做买卖,管仲家中贫困出的资金少,挣了钱拿走的红利却比鲍叔牙多。有人指责管仲贪财,劝鲍叔牙提防管仲。鲍叔牙说,他比我更需要钱。我和他合伙做生意,就是为了帮助他。这就是友情。
友情更多的是精神面的。王安石和司马光是一对政敌,但他们也是一对益友,和吕公着、韩维四人被称为“嘉祐四友”。王安石变法后,两人关系破裂,但还互相保持着对对方人格的敬重。王安石作宰相时,司马光为别人作墓志铭,其中有讽刺变法的话。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到王安石跟前献媚,把这篇墓志铭献给王安石。王安石不但不计较,还把铭文挂在墙上,向他身旁的人夸赞说:司马光的文章,可以和西汉的文章媲美呀。而司马光在记述宋朝历史时,也能对王安石进行客观评价。几年之后,王安石变法失败,不久倏然而逝。司马光深为悲憾,他向朝廷建议,追赠王安石正一品荣衔。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有着磊落的襟怀,他们的矛盾为公,为国,为民,毫不涉及个人的利害冲突。
友情,更多源于共同的理想和追求。魏末晋初阮籍、嵇康、山涛、刘伶、阮咸、向秀、王戎等七位名士,不愿与司马氏合作,在生活上不拘礼法,清静无为,他们保持着良好的友谊,常常聚众在竹林里喝酒,纵歌,被称为“竹林七贤”。
两个文人之间的友情,又别是一种诗酒风流。
白居易和刘禹锡是不折不扣的文朋诗友。《旧唐书》说,“禹锡晚年与少傅自居易友善,诗笔文章,时无在其右者。” 我曾经看到过一篇文章,排出历史上十对友谊深厚的文人,把白居易和刘禹锡排在第一对。刘禹锡死后,白居易写《哭刘尚书梦得二首》,悼念刘禹锡。“四海齐名白与刘”,自居易对他们的友情毫不隐讳。
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生于河南新郑,人称“诗魔”。
刘禹锡,字梦得,生于河南洛阳,有“诗豪”之称,
白居易和刘禹锡两人似乎有天生的缘分。他们同岁。唐大历七年,即公元772年,白居易降生于新郑不久,刘禹锡在洛阳出生。新郑毗邻现在的郑州,两个家庭相聚不过二百里地,也算是老乡。16岁那年,白居易来到长安,拜访当时的名士顾况。顾况见到白居易的姓名,调侃“米价方贵,居亦弗易。”帝都的物价贵,没有两把刷子,在帝都很难立得住脚。顾况再看白居易的诗篇,感叹:“道得个语,居即易矣。”能够写出这样的锦绣文章,在帝都一定能混个风生水起。好像现在的北漂们,只要有真才实学,早晚会被主流社会认可。
白居易30岁进士及第,开始在长安做官。刘禹锡19岁到长安,24岁就进士及第,做官比白居易还要早些。
少年得志并不意味着人生的一帆风顺。相反,两人都是一贬再贬,到晚年才重回长安。刘禹锡早年参加政治革新运动,历史上叫作“永贞革新”。后来革新失败,被贬,那一年他才34岁。10年之后回到长安,没几个月,又因写了“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被认为是不满当权者,再被外放。是年,白居易也出了事,当朝宰相遭暗杀,白居易上疏要求急捕凶手,被指责越职言事,被贬。
就这样,刘禹锡辗转在朗州、苏州、汝州、同州、和州之间,白居易先后到江州、杭州、苏州任职。直到晚年,两人才回到京城任一些闲职。之后,两人或在洛阳,或在长安,交往甚密,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则佳话。
这样有机缘的两个人,令人惊讶的是,相识却很晚。早年在长安,没有资料记载他们有交往,只显示有诗歌唱和。史料上记载两人可能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元826年,那一年他们55岁。是年寒冬,白居易从苏州回洛阳,刘禹锡从和州回洛阳,二人在扬州不期而遇。二人早已名满天下,眼下皆为天涯沦落,于是相见恨晚,当时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二人对饮成欢,有一首著名的唱和。白居易兴之所至,写诗赠刘禹锡,诗名就叫《醉赠刘二十八使君》“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白居易称刘禹锡为写诗的“国手”,说:你远在边远之地,过着寂寞的生活,满朝那么多官员,唯独你多次被贬外任;我深知你才高名重,却偏偏遭逢不公的对待,这二十三年,你失去的太多了。白居易同情刘禹锡的遭遇,怨愤之情溢于言表。刘禹锡也回赠了著名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都是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刘禹锡在诗里在对自己的遭遇表示了极大的悲愤和哀怨的同时,也表示了自己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其中“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两句很有名气,被白居易称为“神妙”之句。
《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这首诗是二人都回到洛阳后写的。当时刘禹锡任太子宾客分司,白居易是太子少傅,官职差不多,公事不多,过往甚密。
他们的交往始终离不开“诗酒”二字。“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老白很有意思,俩人爱喝酒,不直接说喝的事,偏从买酒写起。反正两个人拿着俸禄,买酒的钱还是有的,所以“共把十千沽一斗”,一掷千金、争相付款的豪情就展现出来了。“七十欠三年”是67岁。“人生七十古来稀”,到了这个年龄,一切都看开了,放下了。唯有把酒言欢,畅叙友情,方能告慰余生。
文人喝酒是要喝出雅兴的。“闲征雅令穷经史”,闲饮中,征引经史文句以行酒令,激发写作灵感,其快也哉。对于文豪来说,佐酒的不仅是花生米、猪头肉,还可以是古今名典,是飞扬才思。“醉听清吟胜管弦”,醉后倾听彼此的吟诵。吟诵的是谁的诗文?也许是自己的,自我陶醉;也许是对方的,互相仰慕;也许是先贤的,好文助兴。这一“闲”一“醉”,清逸之风在闲雅之气中淡淡渗出,在雅令里,在清吟中,获得心灵上的相契和感情上的共鸣。这样的朋友,不仅仅是“诗朋酒友”,更是精神上的依偎和慰藉。知己和美酒,共同排遣寂寞失落的日子,愉悦闲愁苦闷的岁月。
这是人生的一种境界,是精神世界的自得其乐。很多时候,我们在推杯换盏中虚于应酬,强颜欢笑,却没有真正的朋友可以袒露心灵。有的时候,我们和趣朋挚友一起,却没有“闲征雅令穷经史”的才情去助酒兴,只能在贫瘠的精神世界里挣扎。
“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友情如绵绵江水,相约总有来期。何况,那是家酝的美酒,喝起来更温暖、更贴心吧?
这首诗之后,刘禹锡和了一首,《乐天以愚相访沽酒致欢,因成七言聊以奉答》:“少年曾醉酒旗下,同辈黄衣颔亦黄。蹴踏青云寻入仕,萧条白发且飞觞。令征古事欢生雅,客唤闲人兴任狂。犹胜独居荒草院,蝉声听尽到寒螀。”少年喝酒,老来飞觞,只是时光无情,白发易老,好在还有朋友常聚,可以随心任性。诗酒温情中倒多了一些凄凉。
白居易痴酒,曾写诗自况:“头白醉昏昏,狂歌秋复春。一生耽酒客,五度弃官人。……但得杯中渌,从生甑上尘。烦君问生计,忧醒不忧贫。”诗人把“醉”当作生存常态,把“醉”当作人生的富足,以此为乐,以此为安,以此为傲。67岁时,他写了一篇《醉吟先生传》。这个醉吟先生,就是他自己。《传》中说,有个叫醉吟先生的,不知道姓名、籍贯、官职,只知道他做了30年官,退居到洛城。他的居处有个池塘、竹竿、乔木、台榭、舟桥等。他爱好喝酒、吟诗、弹琴,与酒徒、诗友、琴侣一起游乐。
读《醉吟先生转》,先生讲喝酒的道理让人印象深刻:
“凡人之性鲜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设不幸吾好利而货殖焉,以至于多藏润屋,贾祸危身,奈吾何?设不幸吾好博弈,一掷数万,倾财破产,以至于妻子冻馁,奈吾何?设不幸吾好药,损衣削食,炼铅烧汞,以至于无所成、有所误,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适于杯觞、讽咏之间,放则放矣,庸何伤乎?不犹愈于好彼三者乎?此刘伯伦所以闻妇言而不听,王无功所以游醉乡而不还也。”
翻译过来就是:人都有喜好,我也是这样。假如不幸我喜好的是追逐利益贪恋财利,以至于家中多藏私财,招致祸患危及自身,那我该如何是好?!假如不幸我喜好的是赌博,一掷千金,倾家荡产,以至于让妻子儿女受冻挨饿,那我该如何是好?!假如不幸我喜好的是道术仙丹,节衣缩食炼制丹药,以至于事无所成却误了年华,那又该如何是好?!如今我幸好没有那些喜好,而纵情于饮酒赋诗之间,的确是放纵了些,但又怎会有伤大雅?不比喜好那三种事情好得多吗?这也是刘伶对妻子之言而不听,王绩游于醉乡而不归的原因啊。
笔者有位朋友,乐酒不疲,每每大醉而归,必遭老婆痛骂。我也曾劝过他老婆,用的就是《醉吟先生传》中的道理,还真是起到一定作用,朋友回家挨骂少多了。
因为《醉吟先生》这篇文章,白居易又有个别号叫“醉吟先生”。洛阳城内外的寺庙、山丘、泉石,白居易都去漫游过。每当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他邀请朋友来家,先拂酒坛,次开诗箧,后捧丝竹。一面喝酒,一面吟诗,一面操琴,直到大家酩酊大醉后才罢休。他家里有个小池子,他和朋友坐在船上,命人在船旁吊百余只空囊,里面装有美酒佳肴,随船而行。要吃喝时,就拉起,吃喝完一只再拉起一只,直至吃喝完为止。饮酒置此境界,实乃高人。
白居易一生写下了大量与酒有关的诗歌。“诗二千八百,言饮者九百首”,诗的数量和酒诗的数量在唐代诗人中都首屈一指。他的许多名作都提到酒,比如《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这一杯掺了别离的苦,诗人喝得眼底里的一切都凄凄瑟瑟的了,枫叶荻花,寂寥江月,远远近近,近近远远,让他心中愈发空落,只待那琵琶一曲,大珠小珠落玉盘,来充塞心中无底沟壑,尔后江州司马青衫湿,诗人完成千古绝唱。
当然,他的酒诗,最让人称道的还是那首小诗《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清新雅致,安逸闲适。在一个飞雪漫天的日子,在一扇门里掩去寒冷,三五好友,围炉畅饮,笑谈风声。那酒香一定是最酽的。人生若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