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难吐只幽情,泪珠咽尽还生。出自清·贺双卿的《湿罗衣》,原文是:“世间难吐只幽情,泪珠咽尽还生。手捻残花,无言倚屏。镜里相看自惊,瘦亭亭。春容不是,秋容不是,可是(怜)双卿!”
原文
湿罗衣
——清·贺双卿
世间难吐只幽情,泪珠咽尽还生。
手捻残花,无言倚屏。
镜里相看自惊,瘦亭亭。
春容不是,秋容不是,可是(怜)双卿!
赏析
贺双卿是古代最值得怜惜的一位才女,命运之凄惨比朱淑真尤甚。朱淑真出身贵族,只是爱情上不得意,嫁了一个不解风情的粗俗汉子,郁郁而死。在她的少女时代,是无忧无虑的,琴棋书画无一不学,无一不通,并没有浪费自己的天分,过了一段轻松旖旎的好时光。
而贺双卿的一生,都是在贫苦和艰辛中飘摇。她从未真正舒展过自己的生命,从未真正开颜笑过。她的薄命,比《红楼梦》中的香菱尤甚。
双卿出生于绡山一个农户家庭,家境贫寒。但她自幼天资聪颖,见书则喜,七岁时就开始独自一人跑到离书馆听先生讲课,一听便是三年,渐渐学会了读书习字,写诗作文。
双卿十余岁就做得一手精巧的女红。买不起书,她便用自做的女红,向商贩们换些诗词书籍来读。就这样,凭着自学,双卿成长起来。双卿作词大约从未曾想过留名,也无钱买纸,每次灵感突至,她便用粉笔写在芦叶子上,不久,粉便脱落了,叶子也枯黄腐败,这些凝聚着她的灵性慧语的词作几多湮灭。
十六岁时,双卿已经出落得花朵儿一般轻巧,容貌秀美绝伦,令人“惊为神女”。双卿18岁时,父亲贺弥高去世,由叔父作主,以三石谷子的聘礼,被嫁到金坛绡山村周家。丈夫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夫,脾气粗暴,而婆婆也是个苛责之人。但她仍平静地劳作着,就像一名普通的农妇一样。
据《西青散记》记载,她的丈夫、婆婆对待她,是极恶的:“双卿夙有疟疾,体弱,性柔能忍事,即甚闷,色常怡。然一日,双卿舂谷喘,抱忤而立,夫疑其惰,推知仆臼旁,忤压于腰,忍痛复舂。炊粥半而疟作,火烈粥溢,沃之以水,姑大垢,掣其耳环曰:“出!”耳裂环脱,血流及肩,乃掩之而泣,姑举勺拟之曰:“哭!”乃拭血毕炊。夫以其溢也,禁不与午餐,双卿乃含笑舂谷于旁。”
这人生太过苦难,她只有在诗词的世界里寻找着自己的慰藉。她常常在词中呼着自己的名字,“双卿”,“双卿”,像是在低头轻唤一朵被雨打湿的纤小的花。双卿有一首《湿罗衣》:
世间难吐只幽情,泪珠咽尽还生。手捻残花,无言倚屏。镜里相看自惊,瘦亭亭。春容不是,秋容不是,可是(怜)双卿!
有人这样写道:“她只是立在田中低首劳作的乡野村妇,荆钗布衣,粗服乱头,只有抬头目光流转,才可窥得灵犀一点,方见神采。”
一日,编写《西青散记》的史震林与段玉函等几个才子,无意中邂逅双卿,为她的才貌所惊,见她实在身世堪怜,便劝她脱离困境,但双卿却说,“田舍郎虽俗,乃能宛转相怜,何忍厌之,此生不愿识书生面矣!” 双卿的悲剧,跟她的性格也有关,太过柔弱,逆来顺受,她平静地接受着命运安排得这一切,从未想过反抗。
紫陌春情,漫额裹春纱,自饷春耕,小梅春瘦,细草春明。春日步步春生。记那年春好,向春莺说破春情。到如今,想春笺春泪,都化春冰。
怜春痛春春几?被一片春烟,锁住春莺。赠与春依,递将春你,是依是你春灵。算春头春尾,也难算春梦春醒。甚春魔,做一场春梦,春误双卿!
这首《凤凰台上忆吹箫》感情真挚,文辞优美,用了二十多个的叠字,可媲美李清照的《声声慢》。清代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评曰,“ 其情哀,其词苦。用双字至二十余叠,亦可谓广大神通矣。易安见之,亦当避席。”有人称她为“清代李清照”,是有理由的。
而这首《凤凰台上忆吹箫》,以及另外一首《摸鱼儿》,都是写给韩西的:
喜初晴,晚(晓)霞西现,寒山烟外青浅。苔纹干处容香履,尖印紫泥犹软。人语乱,忙去倚柴扉,空负深深愿。相思一线,向新月搓圆;穿愁贯恨,珠泪总成串。黄昏后,残热谁(犹)怜细喘。小窗风,射如箭。春白秋红无情艳,一朵似侬(还)难选。重见远,听说道,伤心已受殷勤饯。斜阳刺眼,休更望天涯,天涯只是几片冷云展。《摸鱼儿(谢邻女韩西馈食)》
韩西是双卿的邻居,也是她唯一的好友。据《西青散记》中说,“邻女韩西,新嫁而归,性颇慧,见双卿独舂汲,恒助之。疟时,坐于床为双卿泣。不识字,然爱双卿书。乞双卿写心经,且教之诵。是时将返其夫家,父母得饯之。召双卿,疟弗能往,韩西亦诸食。乃分其所食自裹之遗双卿。双卿泣为此词,以淡墨细书芦叶。” 邻居女孩韩西,是双卿的好友,真心关爱双卿,在她舂米汲水时为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双卿疟疾发作的时候她也为之心疼哭泣。但韩西毕竟出嫁了,总有走的那天。临走之前,韩西想请双卿一起吃饭,双卿又发了疟疾,无法前往。于是韩西便给双卿留下饭食,离开了。双卿知道后,恋恋不舍,还在芦叶上用淡墨写了首词给韩西。就是这首感情真挚的《摸鱼儿》。
韩西走了,就像曾经照在双卿身上那抹温暖的阳光一样移开了,周遭依旧冰冷,但日子还得照样过下去。再没有人看她写字,听她读词,为她垂泪。对于生的希望,她早已放弃了,就像她自己所说的“他生未卜,此生已休”。
应该说,贺双卿是我国历史上最有天赋、最具才华的女词人,后人尊其为“清代第一女词人”,清末词家黄燮清评曰:“双卿词如小儿女,哝哝絮絮,诉说家常,见见闻闻,思思想想,曲曲写来,头头是道。作者不以为词,而阅者亦忘其为词。而情真语质,直接三百篇之旨,岂非天籁?岂非奇才?乃其所遇之穷,为古才媛所未有,每诵一过,不知涕之何从也。”。清人丁绍仪在《听秋馆词话》中写道:“双卿生有夙慧,嫁给金坛周姓樵子,家无纸笔,所为诗词悉芦叶写之。”清代陈廷焯撰《白雨斋词话》评曰:“西青散记,载绡山女子双卿词十二阕。双卿负绝世才,秉绝代姿,为农家妇。姑恶夫暴,劳瘁以死。生平所为诗词,不愿留墨迹,每以粉笔书芦叶上,以粉易脱,叶易败也。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日用细故,信手拈来,都成异彩。”
当病痛再次袭来,她平静地躺下,死亡像是一只黑色的蝴蝶,飞到了她那光洁的额上,唇角那依旧天真的笑容,渐渐冻凝成化石。
这样一个美好的生命,这样一颗灵慧的诗心,就静静地,消逝在这个世界上。
那年,她二十岁。
她所经历的苦,无人能知。
这世界,她来过,写过,爱过,她灵动的才情和善良的心,脉动在她的词作之中,像一朵八月的雏菊,被后来的人们,默默放在书卷之中,静静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