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爱如烟花,炫目而易逝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7-02 13:08

叹红颜薄命前生就,美满姻缘付东流。薄幸冤家音信无有,啼花泣月在暗里添愁。枕边泪共那阶前雨,隔着窗儿点滴不休。莲杯满注黄藤酒,对酒当歌反生愁。你我结缡还未久,浓情蜜意甚绸缪。顿然间你往家乡走,好似银河隔女牛。但愿你中途莫迟短,回家免却老娘忧。一封书信你要寄到奴手,郎君哪,奴在这长安城内就才展眉头。

第六章 爱如烟花,炫目而易逝

一封书信就是她爱的要求,但那却是不能得到满足的奢求。命运该用怎样的邂逅,如此哀艳的低姿态,给她以心灵的慰藉?或许,正因为邂逅带有极为魅惑的浪漫色彩,才导致她将邂逅的爱情想象得如此唯美。开头有点惊艳,过程有点怪诞,结局有点哀愁。鹊桥何在?多少忧伤在离别中,无奈成一滴滴幽怨的泪。她的相思长成一棵树,当秋风起,她的生命随着叶落枯萎,红颜终难逃薄命。大限来临之际,小玉在情感的不归路上,可曾怜惜那虚掷的似水流年,落红成阵,林花辞树,那些花团锦簇、铺红叠翠又成了美丽过了的曾经。一个唐大历才子能写出“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和“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这样的佳句,自己却成为了传奇小说《霍小玉传》中的那个负心的李十郎。一抹凄清,十分憔悴。阅尽繁华心更冷,春去也,芳华歇。归去也,一切的一切都落入了凄凉的境地,心太玲珑人太瘦,禁不起,许多愁。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爱情是美好的,美好到了古往今来,用尽了一切美好词汇来颂扬。那些爱的故事,惊天地泣鬼神;那些爱的经历,诗情画意,风花雪月。

爱情,炽烈、美丽,点燃生命,碰撞出耀眼的火花,但也会越燃越烈,直到失去控制,将一切付之一炬,最终留下一段传奇,被记录在书本里,数代传颂。

可是也有一种爱情,似是而非,当有一天,抛却繁华世事,主人公会愕然发现,这一世,好生平淡,不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恋痴狂,那些被誉为爱情的,其实称不上爱情,充其量只是一段难忘的感情。那些伴随着快乐、痛楚的碎片不过是偶然在路边嗅到的花香,摔倒了划破膝盖的小石子,了无意趣。

可人生所得终究是一场场在相对论支配下的战役,矮子里面拔高个儿,总会有那么些点滴相对地乐和相对地痛。它们平日里并不明显,只在要失去的时候才痛彻心扉,猛然发现,没了它们的点缀,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李益《写情》

席子编织的纹路如水波般荡开,载着相思一波连着一波泛到很远的地方。原本约定,相隔千里,也定有一日要相聚共佳期,可一切都在那一日化为泡影。

心已灰,意已冷,那些美好的夜晚再不会被流连、驻足。明月再美,又有何用?就任它自升自落吧,从此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与他无关了……

一首《写情》似乎写出了李益对所爱之人无穷的哀思,佳人逝去,带走了他的魂,拆散了他的魄。痛呼哀哉,此生已无可恋。

巨痛之下,对爱的追忆如此耀眼,炫目的光芒掩盖了本可捕捉的情思。

一遍遍地翻动书卷,不由得要想,李益的情爱究竟是前者,那可以写入书卷史册的痴爱传奇?抑或是后者,得到时视作寻常,失时才意识到那其实是一块无价瑰宝?

且仔细从《霍小玉传》中寻找些许痕迹,唐代蒋舫对这段恩怨情仇叙述还是很公允的,他与李益同是科考入仕,又同样失意于官场,不存在嫉恨对方的理由。他们是同一时代的才子,属于同样的阶层,打马、看花、琴棋书画诗酒茶,对夫妻、对世间情爱的认知、生活的态度都有共同的基础……

蒋舫并非以“愤青”之姿态指责坐拥美娇娘的当权者,相反,他与李益有理由同病相怜,这一点在《霍小玉传》里可见一斑。蒋舫对李、霍二人那段柔情蜜意的时光是颇为推崇的,直到二人话别,字里行间都忍不住要透出羡慕、推崇之意。此一别离,相隔千里,蒋舫笔锋一转,站在了霍小玉一边,下笔皆为这位痴情女儿泣血。

李益,陇西人士,考中进士的那一年,他刚刚二十岁。绝对能称得上青年才俊,且少年得志。

《唐宋传奇集——霍小玉传》里说:“生门族清华,少有才思,丽词嘉句,时谓无双”

他出身高门,才思纵横,擅吟诗作赋,且“丽”词“嘉”句,必是善解风情之作。他与那些只会掉书袋、埋首于案牍公文的同辈相比,更是一时无两。他的诗每每是墨迹未干,长安的教坊乐工就千方百计地求来,谱上曲子让歌姬吟唱,长安无数豪门贵族请画工将他所写的《征人歌》、《早行将》等诗,绘在屏帏上,视为珍品。大历年间的长安城无人不知李益李十郎的诗名。

李益及第后暂留京城,等待委派官职。其得意自傲不消言表,便要做足了风流才子。风流才子自然与普通学子不同,他高中金榜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上下联络谋个好差事,也不是回到家乡大摆筵席风风光光,再上香祝祷以感谢祖先庇佑,而是到长安“思得佳偶”。

若你以为他的得佳偶是欲寻佳人结夫妻之缘,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纵有千般要求,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伴儿,不至于让他在长安的这几年太过无聊罢了。连纳妾、养外室都算不得,只是时间长一些的露水姻缘,所谓“博求名妓”矣。

之所以孜孜以求,不惜寻遍长安,却久寻不获,不过是他对“伴儿”的要求比较高罢了。李益与许多男人一样的眼光总是充斥着矛盾,他们渴望貌美如花、才情出众而又家世清白的女子,非但如此,他们要求女子绝对的忠贞之外,知情解意、风情万种。

他们往往忽略了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美貌与才情背后隐藏着财力和精力的付出,忘记了兼具风情与贞洁的女子,还要么是情爱催化下的幻象,要么便是这世间难得的极品。

既是世间极品,便是极难得的,又有几人有这份幸运呢?回首那些缠绵的日子,危机早已暗暗埋下,细究起来,那时的李益还没有能力享有这份幸福,他解不开围困着霍小玉的重重难题,他就开始粉饰太平。

他开始编织浪漫的梦境,在梦里没有世俗和等级的约束,只有绵绵情意。好听的说这是浪漫,难听了就是欺骗。先是他连着自己和初时还算清醒的霍小玉一起骗,待得把霍小玉弄迷糊了,他倒是先一步清醒了。

可他没有叫醒越来陷得越深的霍小玉,自己跑回做梦前的原点去了。这是我最要为霍小玉叹息的地方,一个清醒、聪慧的女人一旦迷糊了,甚至比一个原本就迷糊、迟钝的女人还要蠢钝。这也许是因为她们在犯糊涂的时候,还自诩如当初般清醒,以至于到了梦醒时无法回头,成了那扑火的飞蛾。

霍小玉生于唐大历年间,承母亲的旧技,做歌舞妓待客,属于卖艺不卖身“青倌人”。其父是唐玄宗时代的武将霍王爷,母亲郑净持原是霍王府中的一名侍姬。

霍小玉虽是婢生的庶出之女,然看其才华,纵使不得势,当年的吃穿用度、诗书教养也没缺过,幼年时的景况比普通人家的姑娘、小姐好得多。

命途多舛,红颜薄命,霍小玉的母亲即使没有香消玉殒,处境也大不如前了。在霍王去世后,也如众多妾室、美婢一样,分了些许财物,扫地出门,连带着霍小玉也一并如此。可怜她连被家族当做棋子聘高门的资格都没有,离了王府,连姓氏都改了。

“易姓为郑氏,人亦不知其王女。”

所谓霍小玉,“霍”字不过是尊重这位有情有义的女子才给的称呼,其实她早已改姓郑。她与往日的荣华富贵彻彻底底地断绝了关系,那段过往日后反而成了折磨她的荆棘,还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她灌了迷魂药。

当那花季般的年纪到来,霍小玉出落得亭亭玉立、才华横溢,尽管沦落风尘,也一直洁身自好,颇受人青睐。可沦落了就是沦落了,心气儿再高也进不了良家。再或许真有那愿意娶她的良家,只是没有功名,财力也不济,郑氏与她又怎甘心一颗明珠沦落到油铺子里去呢?于是一个“明珠”计划开始了。

郑氏离开王府之后,应是曾经想过要开始一段与往日不同的生活的。净持这个名字不属于王府美婢,哪个王府会给近身丫鬟取这般素净的名字?净持,应是郑氏离开王府后的名字,纵使不见得皈依了佛门,也能表明她只求身心得宁静的愿望。

可不知是从未死心,还是度过了前些年的伤痛之后,那颗红尘的心又重新砰砰乱跳了。她望着美丽的女儿,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寻一位才气纵横又身家优渥的俊朗男儿来婚配。

她是这样打算的,这般条件的好男儿,若与之论嫁娶,那真真是比登天还难!若纳与其为妾,倒不是不可能,可看看那些法例,能纳妾的多数已并非年轻的儿郎。

于是,郑氏动了心思,寻一位青年才俊,纵使没有名分,只要霍小玉得人疼爱,日子过得好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她想这些的时候想必只记得当年得宠时的风光,忘记了一个得宠的婢尚且下场凄凉,一个即使宠上了天的妓又能如何?再退一步说,那位青年才俊如何能有霍王的资本和魄力?

于是,郑氏找来了媒婆鲍十一娘,这鲍十一娘曾经是薛驸马家的婢女,后来赎身嫁人,干起了媒人的营生。要说这位精于世道,又与郑氏同样的出身,难道就不曾婉转的劝上几句?

毕竟鲍十一娘以自己的切身体会和从业经历,前前后后看得也多了,如何能不明白对于她们这样的女人什么样的婚事最合适?可鲍十一娘是个媒婆,是吃这碗饭的,要是说了实话,郑氏的心思落空,这桩生意也就没了。

结果就只能是她给挑了一个条件合适又没什么风险的人选,这就算是她的好心了。

这个人选就是李益,他的条件不必说了,还有一点非常可贵。他不是本地人,不光没有妻房随行,父母长辈相隔千里,家里若要管束他,那可要费劲了!郑氏一听大喜,当即让鲍十一娘去说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