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久就听说玄宗又把杨贵妃接回宫来,且恩爱更胜往日。而杨氏一门也在赏赐黄金无数外,另赐三位国夫人及杨国忠兄弟建造五座高大府第,与宫殿相连,门外列戟,府中陈设甚至胜于宫禁。杨氏姊妹互相比赛,这家一亭一屋略胜过自己的,那家就立刻就把原房屋拆毁,直到奇巧瑰丽,让人惊心骇目。如此重复改造,一堂之费就超过千万缗。从此,五家以奢侈相尚相攀比。所乘的车以黄金为衔辔,绵绣为障泥。一时间引领时尚,宫中府中奢侈成风,诸王子也竞相仿效。
如今朝堂中共分三党,杨国忠一党最有势力,李林甫一党次之,高力士的宦党也不在李林甫以下。而以往英明干练、曾开创过开元盛世的明皇玄宗,此时终日被群小包围,寻欢作乐,昏愦糊涂,日甚一日。那年三月三日,玄宗传谕与杨贵妃游幸曲江行宫,凡诸王妃嫔以及各公主各夫人均须陪从前往。同时还下谕,准百姓在道旁观看,以示与民同乐。
那一天,沿江一带,黄沙铺地,彩幔蔽天,百姓们男女老幼一齐赶赴江边来看热闹。远远的舆马如云,旌旗如林,六匹马驾着舆车的圣驾缓缓一过,后面紧跟着是杨贵妃端坐其中的凤辇,一群小黄门手提御炉走在前面,一队宫女手执箫管跟在后面,香烟缭绕,笙乐悠扬。道旁观看的人,盈千累万,却肃静无声。再后面就是各宫的妃嫔,接着是各位公主,最后是韩、虢、秦三位国夫人。诸位宫眷夫人的香车过时,美艳夺目,香闻十里。宫眷夫人们个个打扮得浓脂艳粉,彩绣辉煌;唯独虢国夫人,娥眉淡扫,不施粉脂,自然娇美。路旁观看的人齐声赞叹虢国夫人的天生丽质。
到了曲江行宫,车停马息,妃嫔夫人各有侍女扶持下车,此时的御苑中万紫千红,艳如织锦,莺歌燕语,花飞蝶舞。就在这样的春情萌发的最好时光里,贵妃杨玉环那争风吃醋撒泼的小性子又犯了,但这回可不是梅妃招惹了她,而是却嫌脂粉污颜色的虢国夫人在筵前把杨贵妃比住了,杨贵妃一向自赏不已的夺目光华,被虢国夫人用她的不加修饰显成了庸脂俗粉;因此玄宗天颜大悦,禁不住贴近美人虢国夫人,两人在鸳帐中欢爱正浓时,又妒又恨的杨贵妃赶来撞破,当时她看在姐妹的情份,没有大闹大撒泼。
可虢国夫人却并不是梅妃,自从曲江行宫承幸过后,每日梅花点额,眉黛唇脂,红红的双颊,作醉颜妆,平添了许多妩媚,这种妆扮是种强制酸剂,一下子连杨贵妃周围的空气都酿成了浓醋,身在其中的杨贵妃被熏得头昏脑涨失去了理智,牙根都发软了,周身上下寸心内外被浓醋泡得再也没有了舞的力气、歌的兴致,甚至见了皇帝陛下连个笑模样都装不出来了,惹得玄宗终于在耐着性子看了贵妃杨娘娘几天的脸色后,为那件事做了一个正面解释,可是刚一开口,杨贵妃久郁心头的醋劲就发作了,大撒其泼地娇哭着,顶撞了一大堆让皇帝没面子的话。素性温柔的玄宗不由得真动起气来,以忤旨罪,再次命送杨氏女回母家国忠府。
出了这样的一件事,一时间杨氏一门都慌张不已,惟虢国夫人还没事人似的。彼时正承主恩的虢国夫人府中,连日来车马喧哗,文武官员齐声趋奉,有献金帛的、有献珠玉的,虢国夫人来一个照单全收。
眼见着维系在贵妃一人身上的杨氏一门的富贵,都要坏在杨玉环一人身上,杨国忠、杨铦、杨锜兄弟们和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姊妹们又愁又恨地都赶了来,围定了杨玉环,你一言,我一语,抱怨得她在接下来就上演了悲戚戚自截一缕青丝以赎罪的闹剧,闹剧的高潮是在长生殿,恰又是七夕,且夜凉如水,清风微寒,花径寂静,一钩明月挂在杨柳梢头,玄宗和杨贵妃两人誓愿能如双星长远,朝朝暮暮,相亲相爱,卿卿我我,缠缠绵绵。
华清宫长生殿是唐代皇帝祭祀老子前斋戒沐浴的地方,外姓人不得进入。尤其是女人,不得踏进半步。
可这一年的七月七日,唐玄宗竟然携带着杨贵妃共赴长生殿。
夜风习习,月光融融,花香袭人。
杨贵妃指着天上的银河,缓缓道:“皇上,您看天上的牛郎织女星,果然相会了!”
玉环依靠在玄宗怀里,满天繁星眨着眼睛,悄悄打量着这他们。皎洁的月光更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银色的光彩,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两座亘古以来就屹立在这里的石像,正在以过客般的姿态,静静观看着这一片芸芸众生。
“皇上,来,来,来!我们以圆月为证,在牛郎织女相会的七夕,立下誓盟可好?”说着,杨玉环已对着月亮缓缓下拜,双膝跪地,双手在胸前合掌,对着月亮道,“我杨玉环愿与皇上,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玄宗不忍心拂了贵妃的意愿,更不愿意破坏这样花好月圆之夜,跪了下来学着贵妃的样子,双手在胸前合十,对月盟誓:“我李隆基,与杨玉环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两人唧唧哝哝,深情蜜意地直谈到斗转参横,才双双携手入帏重圆旧梦去。
杨贵妃见皇帝对她恩情如旧,就求玄宗对她们杨氏一门再加宠眷,玄宗自然是会让她满意的。本来就承主恩、什么都不在乎没事人似的虢国夫人,更是放纵到了十分,玄宗原赐与虢国夫人的宅第,与韩国、秦国两夫人宅第一样,虢国夫人自谓是天子的外宠,不甘与姊妹同等,玄宗说:“卿爱谁家宅第,去购就是了,朕与卿付价。”
中书韦嗣立宅第最是阔大,这日韦家饭后无事,正在庭院中闲坐着,忽然见一乘步辇,直抬进中庭停下,一个黄罗披衫的贵妇人从辇中扶出,数十个娇侍艳婢簇拥着,旁若无人地四处看着望着。韦家诸内眷十分诧异,韦老夫人迎上去问:“不知贵夫人是谁家眷属?光降寒舍,有何见教?”
那位贵夫人高高地扬着脸仰着脖子,以显示她不同寻常的傲与贵,冷冷地说:“你们家的宅子,我要买下了。”韦老夫人忙摇手道:“夫人当是误听人言,此屋是先夫旧庐,何忍舍去?断不能卖的!”
韦老夫人一话未毕,却忽然有工役数百人一拥而入,韦家子侄纷纷上去拦阻,工役们三拳两脚打开,就登屋上楼,纷纷拆屋卸门窗,石块瓦片雪点似地落在庭心里。韦家的细软衣物,全被抛弃在路旁,而他们全家人也全被赶了出去,韦老夫人怕弄出人命,只得喝斥儿孙们忍气吞声地受着。直到第三天,才有人来对他们说,原来是虢国夫人看中了他家的宅第,如今陛下赏韦家京师以外的一方地,重建屋舍。
那边韦家草草地重盖了几间房屋,将就过日子,这里虢国夫人却在韦家的房基上大兴土木。画栋雕梁,倍极华美,一时间不要说那三位国夫人府,包括其他权臣如杨国忠和李林甫的相府,就是长生殿也不及虢国夫人的宅第精美。别的不说,单灰粉涂壁一项,就把百花的香汁和在泥粉中,涂在墙上后,满屋子里长久生香。那年冬天,京师忽起大风,虢国夫人宅第中的一棵合抱粗的大树,都被连根带土拔起,虢国夫人忙命人上屋子去查看屋脊可曾打坏,谁知屋瓦丝毫不曾损伤,因为这些屋瓦全是用精铜铸成的。为虢国夫人造这座宅第,玄宗花去了一千万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