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蟾是郑谷很敬重的好友,出身于贫寒之家,不但天资聪颖,而且气节高尚。曾有人想用千金来资助他,被他断然拒绝,说即便饿死也不能接受不明不白的礼物,时人都很钦佩他的光明磊落。虽然高蟾相信命运不靠别人施舍而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他参加进士考试也是一再受挫,年年都名落孙山。在连续十年落第后,高蟾写了一首诗向侍郎高骈投“行卷”,而这首诗终于改变了他的人生。
说起这位高骈,是一位成功收复交趾、多次重创黄巢的名将,也是一位忧国忧民的诗人。在他的诗作《对雪》中,可以看出其当年的胸怀: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清竹变琼枝。
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
可惜高骈到了晚年开始不思进取,优游度日。在黄巢之乱烽火燎原、唐朝已经大厦将倾的危急时刻,他还写得出《山亭夏日》这样的悠闲之作: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单就诗歌的文学性来说,此诗臻于一流。可惜从黄巢进攻长安、攻陷长安到此后朝廷收复长安的数年间,作为封疆大吏坐镇淮南的高骈居然不敢出一兵一卒救援,是导致唐朝元气大伤最终覆亡的罪人,毕生的诗名、功名皆毁之一旦。但在高蟾向他投行卷时,高骈的人生还是积极向上的。高蟾递上的这首诗是《下第后上高侍郎》: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天”和“日”都是象征皇帝,“露”是皇恩雨露浩荡,“云”是青云直上高天,“碧桃”和“红杏”比喻原本就接近皇权的权贵后代们。高蟾则自比江边秋季绽放的芙蓉,无需向东风(指春风)抱怨,因为属于自己的季节还没有来到。诗里有和胡曾、罗隐一样对权贵的讽刺却不只这么单薄,还有不屑与之比肩的孤高,更有请人拭目以待的自信,含意丰富层出不穷。即使是讽刺,用以比喻的事物也优雅节制,很有孔夫子评价《诗经·国风·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味道,使得整首诗的格调出类拔萃。
高骈越品味此诗,越是惊叹于自己这位本家的才华,从心里感到实在不应埋没了他,于是向王公大臣们极力举荐。公卿们读了此诗,也认为高蟾似乎守素安常,不像罗隐那样恃才傲物而令他们感觉到威胁和不快。于是,第二年高蟾终于进士及第,“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还是在《红楼梦》的《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那一回中,三姑娘探春掣的签上乃是一枝杏花,题着“瑶池仙品”四字,附的便是那句“日边红杏倚云栽”,小字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再同饮一杯”。我们从诗意可以看出,曹雪芹暗示探春将来的结局是与高贵的外藩王室联姻。
宋代欧阳修在《明妃曲》里为王昭君叹息“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明显是从高蟾“不向东风怨未开”之句化来。就在宝钗掣了牡丹签、探春掣了杏花签之后,一向不甘落于人后的黛玉一边默默想着“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边伸手掣了一支签,正是高蟾的形象代表芙蓉花,上题“风露清愁”四字,附诗就是欧阳修这句“莫怨东风当自嗟”,小字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连百花之王牡丹也要陪饮,看来在曹雪芹的心目中,芙蓉的地位与牡丹至少也是不相上下的。姐妹们都笑说“这个好极!除了她,别人也不配做芙蓉”,黛玉性格孤高,见掣得芙蓉,甚合心意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