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的唐诗故事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7-02 09:08

李商隐的诗歌朦胧难懂,原因并非用字生僻诘屈。其实他用的字都挺浅白,但是大量使用典故,而且所指隐晦,上下文之间逻辑关系不明显,很容易让读者莫名其妙。尤其是他的情诗,即使那些众口相传的千古名句也往往不知其具体所指。就像现在某些电影大师的作品,你进影院花两个小时看完出来,也没明白他到底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可画面确实美得无与伦比,观众也就认了。

锦瑟无端的唐诗故事

最能展现这一特点的,正是李商隐的代表作《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诗歌以锦瑟起兴:锦瑟啊,你为何莫名其妙有五十弦呢?每一弦、每一柱都让我思念逝去的韶华岁月。有人因此猜想这是否是作者到了知天命之年的自伤。但李商隐在四十六岁时就去世了,并没有活到五十岁,只能说也许是他“奔五”时的感慨。接下来一连串唯美的用典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庄生晓梦迷蝴蝶:春秋时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正在逍遥快乐时突然醒来,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梦中才能那样自由自在地展翅飞舞。一般人梦醒了就起床该干什么干什么,但庄子不是一般人,所以一直赖在床上,并且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到底是庄周刚刚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正在梦到自己变成了庄周呢?”这就是哲学家最宝贵的特质,在看似无聊的问题上穷追猛打,其实追问的是非常严肃的核心。这个问题用今天的哲学化语言来表达就是:“我真的是我吗?人如何认识真实?”庄子并不孤独,近两千年后有位法国哲学家兼数学家笛卡儿也进行了这方面的思考,这位怀疑论者得出的结论是“我思故我在”。关于此命题的含义众说纷纭,我个人比较倾向的解释是:“我无法否认自己的存在,因为当我否认、怀疑时,我就已经存在。”艰深的哲学让人望而生畏,所以大家更喜欢去转述笛卡儿用r=a(1-sinθ)的心形线公式向瑞典公主克里斯蒂娜表达爱意的虚拟浪漫桥段。李商隐既不是哲学家也不是数学家,却是货真价实的浪漫诗人,他用“庄生梦蝶”的典故传达出了人生如梦、往事如烟的诗意感伤。

望帝春心托杜鹃:望帝是传说中古蜀国的君主(可能在商末周初),名叫杜宇,后来禅位退隐。大家都知道中国历史上所谓的“禅让”其实大都是被迫演戏不能当真,所以杜宇死后魂魄化为杜鹃鸟,又名子规,在每年的暮春时节不住啼鸣,其声悲凄哀怨,以至于口中流血。白居易《琵琶行》里的“杜鹃啼血猿哀鸣”就反映了这个传说。古人看见杜鹃啼叫时口中殷红,误以为它在啼血,其实只是它的口膜上皮和舌头的颜色很鲜红而已。“啼血而鸣”虽然不科学,但是很有文艺情怀。

沧海月明珠有泪:据南海边的居民口口相传,海中有一种人首鱼尾的鲛人,当她们游到大西洋去的时候,被欧洲人看见了,就称其为“美人鱼”。鲛人的眼泪如果流到蚌壳里面会变成晶莹的珍珠,“鲛人泣泪皆成珠”是很悲伤凄婉的意象。沧海之上一轮明月高照,蚌壳向月张开,让月光滋养其内鲛人泪水所化成的珍珠。珍珠得到月亮的光华,越来越莹润光泽。鲛人所织的绡则称为“鲛绡”,可以做成衣服,特点是“入水不濡”。陆游思念前妻唐婉时,写下《钗头凤》一词,说自己“泪痕红浥鲛绡透”,眼泪流得将本来不沾水的鲛绡都能浸透,可见对于屈服母亲、休掉唐婉一事把肠子都悔青了。有些母亲自以为对儿子拥有所有权,粗暴干涉子女婚姻;而这些所谓孝子只知愚孝,再婚后两对夫妻四个人无一幸福。可怜之人常有可恨之处,这也是时代和文化的悲剧,连豪放的性情男儿陆游都未能幸免,怎能不令人叹惜?

蓝田日暖玉生烟:晚唐诗评家司空图曾写过一段话:“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他说这个比喻出自中唐戴叔伦,但在戴叔伦本人的作品中并未找到此说法。蓝田是盛产玉石之地,红日和暖时仿佛可以远远看到美玉在日光照耀下所发出的朦胧光芒;如果凑近观察,这种光芒却找不到了,所以可望而不可置于眼前。司空图就是用良玉远观才能生烟来表达“诗贵朦胧”的美学观点,而李商隐的无题诗(包括《锦瑟》)正是这种美学的最好体现。结合整首诗的氛围,此句更可能是在暗示那种美丽可望而不可即,令人无法亲近、不能把握。

锦瑟无端的唐诗故事

庄生梦蝶是人生无解的迷惘,望帝春心是执着的悔恨,沧海珠泪是空旷的寂寥,而蓝田暖玉则是伤感的美丽。论美则至美矣,论工则至工矣,绚丽得能令人呼吸停顿,同时抽象得让人不知其所谓。这一点我们在欣赏李商隐的诸多无题诗时会慢慢习惯。也许这位天才只想着将自己过去年华中所体会到的细腻感受皆融于诗中,没考虑为我们这些凡人留下一些必要的起承转合。

在中腹灿烂的华彩乐章之后,很多诗作都不免中气不继虎头蛇尾,但《锦瑟》的尾联却是完全压得住气场的定海神针。“追忆”“当时”与开篇的“华年”遥相呼应,发散之后的收束浑然流畅,可见布局早具匠心,非大手笔不能为也。这份至深至沉的感情,可以值得将来回忆追念;只是当初身历其境之时,却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如今思前想后,不禁茫然若有所失。作者将心中郁结转为诗句,一唱三叹,徘徊低沉,好似藏有时光不复之悔、生离死别之恨。

此诗首联运用了自《诗经》以来的经典比兴手法;颔联、颈联各用两个典故,而且对仗极为工整;尾联意境幽远,能够引起每一位有感情经历的读者各自不同的共鸣,余味无穷。整首诗美轮美奂巧夺天工,达到了诗歌文字之美的巅峰。

其实这本是一首无题诗,并非专咏“锦瑟”,只是按古诗的惯例,以篇首二字为题而已。写作目的也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李商隐中年心事浓如酒而写的自伤生平感怀诗,庄生、望帝、明珠、美玉都是自比;有人说是作者写给恩师令狐楚家一个名叫“锦瑟”的侍女的情诗;有人说是睹物思人而写给亡妻王氏的悼诗。因为从很多资料上看,古瑟可能是二十五弦,弦断了就变成五十根;妻子亡故称为“断弦”,续娶称为“续弦”,那么首句就是借感叹锦瑟为何要断弦,哀叹自己为何会中年丧妻,而尾联中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即是在悼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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