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述完和氏璧的跌宕传奇,接下来我们聊聊韩翃的爱情故事。
韩翃,字君平,靠着那首《寒食》轻松跻身“大历十才子”之列,与前文提到的卢纶、李端齐名。他年轻时到长安考进士,与一位土豪李生结成了好友。李生有个爱姬柳氏,号称容貌“艳绝一时”,更难得的是言谈风趣幽默,还善于吟诗作赋。柳氏见过韩翃之后,很钦慕他的才情,便对李生说:“韩公子虽然现在只是一介白丁,但与他交往的都是一时名士,将来必定有出头之日,所以您应该对他好一点。”一般人听到爱姬说这样的话,只怕会打翻醋坛子,没想到豪迈的李生索性成人之美,将柳氏赠给了她心仪的韩翃公子,还慷慨解囊,资助三十万钱,帮两人操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这一段有点像“风尘三侠”里的故事,唐朝人的开朗性格真是令人喜欢。
第二年,被柳氏慧眼识珠的韩翃果真考中了进士,自然要回趟老家省亲报喜。因为时局动荡,韩翃不敢带着美貌的柳氏赶路,只能将她暂时安顿在长安。随后安史之乱爆发,两京沦陷,夫妻间就此失去联系。韩翃每年都派人回长安寻找柳氏,但接连三年都没有成功。等到唐肃宗收复长安时,韩翃正担任缁青节度使侯希逸府中的书记。他再次派人回长安去寻找柳氏,但既不知道她是否还健在安好,也不知道她在乱世中是否已经变心跟随他人,便让信使带去一袋碎金,袋上题了这首《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依依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章台”是战国时秦国都城咸阳所建的宫殿,借指长安。“章台柳”即暗喻长安柳氏。重叠两次呼唤,表现出作者寻人的急切之心。全诗用了两个问句来试探对方,第一句问对方是否还在人世,第二句问对方是否已经改嫁,写信人惴惴不安的心情跃然纸上。“昔日依依今在否”之句,依稀可见《诗经·小雅·采薇》中的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美丽剪影。
这次的信终于送到了柳氏的手中。原来柳氏心知自己貌美独居,在乱世中十分危险,便到法灵寺中落发寄居,即使这样还是被番将沙咤利发现并劫走了。沙咤利对柳氏十分宠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之专房”,但柳氏依然心系夫君韩翃。这次收到韩翃的来信,柳氏立刻洒泪写下了这首《杨柳枝》,交给信使带回:
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
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收到柳氏的回信后,韩翃更加不能割舍思念之情。等他跟随侯希逸回到长安时,有一天在城东南角信步而行,一辆华贵的犊车从身边缓缓经过,突然车中有女子失声问道:“这不是青州的韩员外吗?”韩翃连忙回答:“正是。”只见车帘掀开,露出了一张魂牵梦萦的面庞,居然是妻子柳氏。她哽咽低声急促言道:“我被沙咤利所掳,没希望脱身了。明天我会从此路回去,愿君再来道别!”韩翃见柳氏依然挂念自己,深为感动,第二天如期前往等待。那辆犊车果然又从原路返回而来,经过韩翃身边时,柳氏掀开车帘,将一个红布小包投在韩翃脚前,惨然道:“与君从此永诀!”犊车加快速度,转眼而逝。
韩翃拾起红布小包,打开一看,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着柳氏常用的胭脂香膏。闻着熟悉的幽香,想到与爱妻从此生离死别,韩翃不禁大恸。当天正好有唐军高级将领在长安酒楼设宴邀请他,韩翃到了酒席上只顾低头喝闷酒,神情郁郁寡欢。宾客们都很诧异:“韩员外你平时饮酒都是谈笑风生,今天怎么如此落寞呢?”韩翃三杯浊酒下肚,悲从中来,忍不住便将一腔苦水尽情宣泄而出。
座中有位年轻的小将许俊,借着酒兴站起身来朗声道:“现在请韩员外手书几个字给尊夫人作为信物,在下当立刻为您解决此事!”满座宾客都激赏称赞许俊的豪气,韩翃虽然不信这年轻人能奈何得了沙咤利,在众人的一片催促中不得已只好匆匆写了一句给柳氏的话。许俊收好字条,立刻离席装束整齐,拉过两匹骏马,骑上一匹牵着另一匹飞驰而去,直奔沙咤利的府第。所谓自助者天助之,正好沙咤利离家外出,许俊直入大门,高声叫道:“将军刚刚坠马伤重,恐怕凶多吉少,急召柳夫人见最后一面!”柳氏吃了一惊,出房来看,许俊即暗暗以韩翃手书出示,将柳氏扶上骏马,加鞭而去,留给愕然的满府家人两个潇洒的背影。等他们一路飞奔回到酒楼,宴席还没有结束,许俊当众把柳氏交给韩翃,哈哈笑道:“幸不辱命!”满座宾客无不惊叹。
唐代宗所借重的沙咤利这批番将在平定安史之乱中曾立功出力,众人担心许俊此举是为了一个女子闯下破坏民族关系、有损维稳大局的大祸,阖座一同去向侯希逸汇报,请他想个办法摆平此事。侯希逸听得气血翻涌,抚髯扼腕叫道:“这种豪举是老夫年轻时做过的,而许公子今天又能如此,好不痛快!”立刻给皇帝上表,陈说了韩翃夫妻的感人故事,指斥沙咤利强抢柳氏,破坏民族团结。皇帝读了奏报也感叹不已,亲笔御批:“将柳氏判回给韩翃,另外赏赐给沙咤利两千匹绢(也有说是二百万钱)。”这是用经济补偿的方式来安抚沙咤利,毕竟能用钱解决的,那都不叫事儿。韩翃夫妻终于破镜重圆,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