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酒风流的背后-杜牧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7-02 04:20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遣怀》)

扬州十年,恍如一梦,什么也没有留下,倒赢得青楼女子送来薄情郎的恶谥!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九日齐山登高》)

重九登高,思潮起伏:嗟叹什么夕阳在山,人生迟暮?不如闹个酩酊大醉收场!

——真个是诗酒情场,无拘无束!

杜牧任御史分司东都洛阳的时候,有一位司徒李愿正赋闲家居,生活极度奢侈,蓄养了许多歌妓。有一天,他大张筵席,宴请朝中权贵和洛中名士,杜牧也应邀出席。座上弦管悠扬,歌喉婉转;席间觥筹交错,妙语连珠,气氛好不热闹!酒过三巡之后,杜牧问李愿:听说你有一位美丽的歌女叫紫云的,是哪一位呢?李愿当时就指给他。杜牧对这位歌女注视良久说:果然名不虚传。能送给我吗?满座的人听后大惊,歌女全都回头看着他,终于开颜大笑……

在诗酒风流的背后-杜牧

这时候,杜牧自斟了三杯,站起身来口吟一首诗:

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

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

(见《唐诗纪事》)

——可算是不拘细节,倜傥风流!

文宗大和年间,杜牧在扬州淮南节度使牛僧儒幕府中任勘问刑狱的推官,又转任管笺奏的掌书记;韩绰是牛僧儒的辅佐,任判官。如果说杜牧是才华横溢的多情诗人,韩绰当然要算多才多艺的风流才子。两个人既是节度幕府的同僚,更是情投意合的知己。之后,杜牧调回京城,任检察御史;韩绰还留在扬州淮南幕府中。转眼间,又是一年“秋尽”!长安城万木萧疏,草枯叶败;江南大地还是风光旖旎,温暖如春,连青草都没有枯黄哩!公余之暇,遥望江南,绵延不断的青山隐隐约约地横亘天际,源源不断的绿水滔滔汩汩地流向天涯……如此山遥水远,怎能不勾起对故人的思念呢?于是他写了一首诗《寄扬州韩绰判官》: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玉人”,当然指韩绰。特地使用“教”字,说明韩绰的音乐才能比那些能歌善舞的歌女还要技高一筹。在这里无疑是说,在这月光明媚的美好的秋夜,你在二十四桥哪一家青楼和那些貌若天仙的歌女们倚箫而唱、歌舞终宵呢?

——这样的艳情调侃,更显出浪漫多情!

随手拾掇杜牧生活中几枚零星花絮,也许有人认为杜牧只不过是一个诗酒风流的浪荡才子!

无疑,这是示人以假象;其实,杜牧并不是这样的人。

杜牧,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祖父杜佑是中唐时期著名的宰相,辅佐过德宗、顺宗、宪宗三代帝王,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主持编写过《通典》,又是一位卓有建树的史学家。也许是家庭环境的濡染熏陶吧,杜牧在文宗太和二年(828),才26岁就考中了进士。他怀着满腔报国热望奋发进取,特别注意研究“治乱兴亡之迹,财赋兵甲之事,地形之险易远近,古人之长短得失”(《上李中丞书》)。并表现出睿见卓识。为修明政治,削平藩镇,巩固边防,安定国家,提出了一系列切中时弊的见解。他还爱读兵书,不但把古代军事著作《孙子兵法十三篇》重新作了注释,还撰写了《战论》《守论》《原十六卫》等军事论著,对唐代兵制的沿革以及唐王朝与藩镇斗争的军事形势和战例,都作了透辟的分析。武宗会昌年间,朝廷出兵讨伐昭义镇军阀刘稹,杜牧向宰相李德裕上书,陈述用兵方略,得到采纳,取得显著成效。他过人的文韬武略,被时人许为有“王佐之才”(《唐摭言》卷六)。他本以为从此可以一展宏图,实现匡时济世的夙愿,怎奈他生活在文宗至宣宗朝,宦官专政,朋党纷争,杜牧由于秉性耿介,不媚权贵,一直受到排挤,仕途很不得意。他不得不在《上吏部高尚书状》中痛抒胸臆:“三守僻佐,七换星霜,拘挛莫伸,抑郁谁诉?”流露出沉沦下僚,多历年所,无法施展雄才大略的愤懑情怀。他之所以混迹于风月场中,寄情诗酒,无非是为了借此排泄郁结心头的块垒!

杜牧并没有就此沉沦!

他生活的晚唐时期,藩镇割据,外族入侵。内忧外患,交并而至。晚唐王朝已是风雨飘摇,危如累卵,统治者却醉生梦死!杜牧为了挽狂澜于既倒,他以诗歌为武器,一直在抗争,在呼喊——

安史之乱爆发后,吐蕃乘机侵占了河湟地区,即湟水流域与黄河合流的一带地方,也就是河西、陇右之地。这对唐王朝造成极大的威胁。杜牧为了唤醒统治者抵御外侮,收复失地,先后写了好几首诗。《河湟》就是其中一首:

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

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

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

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

代宗朝宰相元载,曾为西北边事多次谋划,不幸的是,忠言逆耳。意见不但不被采纳,反而无辜被害,使他壮志难酬;后来宪宗皇帝也想锐意收复河陇,遗憾的是,西征未遂,只能赍志以殁!前朝圣主贤臣,因为种种历史原因,收复失土的宏愿都化为泡影!至今河湟地区人民仍然被蹂躏于吐蕃铁蹄之下,“牧羊驱马”,过着奴隶般生活;他们却“白发丹心”,忠诚祖国,始终不变!

如今呢,那些执掌朝廷权柄的“大人老爷”们,只顾沉醉在富有异域情调的“凉州歌舞”中,从来不打算收复失去的领土,一味过着“富贵闲人”的享乐生活,你们在酒足饭饱之余,也稍分点心思考国家的安全、想想沦陷区人民的死活吗?

安史之乱是唐王朝由盛而衰的历史转折点。为了使执政者铭记历史的教训,励精图治,避免悲剧重演,诗人写了《过华清宫绝句三首》。请读第二首:

新丰绿树起黄埃,数骑渔阳探使回。

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天宝十四年(755),安禄山在渔阳(今天津市蓟县)磨刀霍霍,正酝酿发动叛乱。玄宗接到举报后,派使者璆琳以“赐柑”为名,前往探听虚实。璆琳受安禄山贿赂,回来后谎报军情,说他没有谋反,玄宗深信不疑……

在诗酒风流的背后-杜牧

这首诗以白描手法,记述了这一历史事件——

你看,从新丰通往渔阳的路上,在葳蕤茂密的绿树后面,烟尘弥漫,隐伏杀机,安禄山叛军正蠢蠢欲动。可是探使回来之后,玄宗皇帝依然沉醉在轻歌曼舞中……

你听,“霓裳羽衣”的美妙乐曲声荡漾在庐山“千峰”之上,玄宗皇帝正醉醺醺、飘飘然陶醉在爱情的云雾里,没有警觉,没有戒备,直到叛军大举南侵,酿成中原破碎的惨剧,才惊慌失措地带着爱妃向四川方向仓皇逃命……

这,不是告诉人们:祸乱的肇因是源于统治者的荒淫享乐吗?

想想当前政局吧,危机四伏,祸乱频仍,作为执政者如果再不警觉,仍然沉迷于歌舞享乐生活,怎能不会重蹈安史之乱的覆辙呢?

一天,诗人的航船停泊在秦淮河边,秦淮河穿越建康(今南京市)流入长江。建康曾经是六代王朝的都城,是六朝达官显贵的安乐窝。如今,唐王的都城虽不在这里,仍然酒家林立,成了当代豪门贵族的游乐场。诗人想,“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秦淮河就像一面镜子,它可以鉴往而知来。诗人抚今思昔,不由感慨万端,于是,他写了这首《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已是月华初上时分。

轻轻的烟雾弥漫在淡淡的月华中,笼罩着一江寒意森森的秋水,也笼罩着洁白如雪的沙洲。江水拍打船舷声和偶尔传来的桨声,反衬出无边的寂寞与宁静。忽然,晚风中送来隐隐的乐曲声,还夹杂着人语声和欢笑声……

引得诗人不由浮想联翩——

是啊,也就是在这里,曾上演过六朝歌舞升平的欢乐与喧嚣,也见证过六朝凄凉谢幕的眼泪与伤痛!秦淮河的景象虽几经变易,秦淮河周边林林总总的酒家却仍然是灯红酒绿,箫管笙歌,至今还演绎着六朝的流风余韵哩!

诗人静静地聆听,演奏的曲调正是《玉树后庭花》。这靡靡的亡国之音把诗人的思绪拉回到200多年前——

那还是6世纪吧,六代最后一个王朝由后主陈叔宝临政。隋文帝杨坚率领精锐之师进驻长江北岸,对陈王朝虎视眈眈,这末日王朝已是危如累卵!可是,陈叔宝并不考虑退敌之策,还在演奏《玉树后庭花》,沉醉在酒筵歌舞和美好女色中,你说,这样醉生梦死的王朝还不应该覆灭吗?

今天,诗人听到的乐曲声,当然不是来自200年前陈王朝的宫廷,而是秦淮河附近的“酒家”。诗人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其实,诗人当然知道,这些歌女们不过是把歌唱作为谋生的手段,征歌选色的权力还不是把持在那些大人老爷们手里?尽管唐王朝暂时还没有到兵临城下的危急关头,可是,连年来干戈不息,民生凋敝,这些身居高位的衮衮诸公,不为国事操劳,却一味沉醉于朝歌暮舞,纸醉金迷的荒淫生活中,国家还有指望吗?

在诗酒风流的背后-杜牧

“犹唱”一语,既意味着对那些达官显贵荒淫生活的谴责,不也透露出对国家前景的深重隐忧?

晚唐王朝经济萧条,民生日蹙;统治者却不思如何富国强兵,反而不惜劳民伤财,一味佞佛,使佛教恶性发展,这引起诗人心头的忧虑,于是他写了这首诗《江南春》: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在“千里”江南的广袤土地上,莺歌宛转,绿树红花,把大地装扮得花团锦簇,处处洋溢着勃勃生机。无论是绿水环绕的村庄,还是青山偎依的城郭,在骀荡春风中随处都可看到迎风飘拂的一角酒旗在招徕顾客。姑勿论你是远道而来,还是在近郊劳作,都可以在这里倾情一醉,抖掉一身疲惫……

江南春日,是美丽而温馨的。诗人也许是为了使人们面对美好的大自然景象而引发更深的思考,他把艺术的触角探向历史的纵深——

“南朝”,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被定格为一个特定的历史阶段,它专指先后建都于南京的宋、齐、梁、陈四代王朝。它们简直是孳生在江南大地上的几个怪胎,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统治期总长度不超过170年。它们旋生旋灭,原因固然各有不同,可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统治者都很佞佛,就拿梁武帝萧衍来说吧,他在南京建造的寺院就有500多所。诗人说“四百八十寺”,不过是举其概数罢了。

这些佛寺都“穷尽宏丽”(见《南史·循吏郭祖深传》),该耗去多少人力财力,怎能不使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如今,不都淹没在朦胧的江南烟雨中吗?

历史的警钟至今萦回耳际,执政者难道不应该猛醒?

杜牧的诗歌成就是辉煌的,诗歌风格也是多种多样的。他不但纵横千载,雄视今古,畅谈历史,针砭时弊,以英俊豪纵的诗笔,谱写出许多忧国忧民的华章;他描写美好的大自然和社会生活,诗歌风格也是清新秀丽,令人赏心悦目。

如《山行》就为我们绘出一幅色彩鲜明的山林秋色图: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诗人沿着一条用碎石铺成的小路向山顶攀登,尽管小路弯弯曲曲,斗折蛇行;可是一路上,山泉似唱,鸟语如歌,怎能不使人神怡心旷?

望望远处,山坳间,白云缭绕,竹林簇簇,传来犬吠声声,隐隐约约露出几间石板小屋,那不是山村“人家”吗?诗人一阵狂喜,不由加快前行的步伐……

走着,走着,骤然间,诗人眼前一亮:啊,好大一片枫林,像喝醉了酒似的,鲜红耀眼,犹如燃烧的烈火,俨若灿烂的朝霞,真的是江南平原难得一见的好风景!引得诗人突发奇想,是不是岁序的车轮在迅速逆转,时间又回到江南二月,眼前正盛开大片春花?可是细细一比较,在这夕阳晚照中的枫林红叶,比二月春花更鲜红、更艳丽,它笼山络野,春花哪有如此大观?

诗人赶快驻足停车,大饱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