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捷的诗才,峥嵘的傲骨-刘禹锡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7-02 04:07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永贞革新”失败之后,刘禹锡作为革新运动的中坚人物,也就在劫难逃地开始他的贬谪生活。那还是顺宗永贞元年(805)九月间,先是贬往朗州(今湖南常德),之后又贬往连州(今广东连县),后来又改为夔州(治所在今四川省奉节东),再后来又是和州(今安徽和县),直到敬宗宝历二年(826)才返回洛阳。就这样辗转奔波,流离颠沛,在“巴山楚水”蛮荒之地,度过23年的凄凉岁月,过着艰难困苦的弃置生涯。

敏捷的诗才,峥嵘的傲骨-刘禹锡

刘禹锡,字梦得,洛阳(今河南洛阳)人,贞元九年(793),才21岁,一举登进士第,同年又荣登博学宏词科,刚过两年,又高中吏部取士科。3年之间,科场三捷,谁不许为倜傥风流的青年才俊?连德宗皇帝也很欣赏他的才华,授予他太子校书、东宫任职。贞元十六年(800),政治家、史学家杜佑时任淮南节度使兼徐泗濠节度使,正在编撰大型历史著作《通典》,由于欣赏刘禹锡的才干,聘他为徐泗濠节度使幕府掌书记。次年,又调任京兆府渭南县主簿。贞元十九年,被朝廷提拔为监察御史。如此春风得意,一路升迁,刘禹锡对自己的政治前景也怀有很高的期望。他之所以追随王叔文参加“永贞革新”,还不是为了革除弊政、一展宏猷,以实现匡时济世的生平夙愿吗?怎奈壮志未酬,就遭此厄运,一贬就是23年,一个人有效生命期有几个23年?更何况这正值从35岁到58岁这黄金般的年龄段,谁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呢?大诗人白居易对此不胜惋惜,他曾写过一首诗,其中有这么两句: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酬赠刘二十八使君》)

是啊,固然才高招嫉,有史皆然,可是一贬就是二十三年,付出的代价未免太惨重吧。

任何事物总有它的两面性:遭贬外出固然吃尽了苦头,可是,给他深入社会底层、体察民生疾苦提供了机会;同时,也使他有更多的时间悠游于山水之间,使诗歌创作接上了地气,有了无尽的创作源泉。要不然,他哪能给祖国诗坛留下800多首脍炙人口的诗章呢?

真的是“国家不幸诗家幸”!

刘禹锡诗歌创作思维的敏锐度是他人很难企及的,计有功在《唐诗纪事》里曾记载了这么一则有趣的故事:

穆宗长庆四年(824)刘禹锡从夔州刺史任上调任和州刺史。有一天,元稹、刘禹锡、韦楚客3个人到白居易家喝酒,席间谈起南朝兴废事来。于是,4人相约以“金陵怀古”为题各写一首诗。3个人构思未竟,刘禹锡一挥而就,一首传诵不衰的《西塞山怀古》当即面世: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获秋。

白居易风趣地说,我们4个人相约去探骊龙,你最先得珠。剩下一鳞半爪还有什么用?“于是罢唱。”试想,这4个人哪一位不是才思横溢的诗坛巨子?看过刘禹锡这首急就章居然搁笔,你说,刘禹锡诗歌艺术功力该是多么了得?

还是让我们来欣赏欣赏这首诗吧:一开章就为我们展示出一幅气势磅礴的历史风云画卷——

太康元年(280),晋武帝派遣大将王濬率领一支有高大楼船装备的精锐水军从益州顺流而下,以锐不可当之势直逼金陵。雄踞东南达半个多世纪的东吴政权顷刻间土崩瓦解,昔日的王霸气象黯然消逝!

是风云突变,来不及防御吗?只要看看铁链千寻横锁江面,就不难想见,东吴也是煞费苦心,拼了老命的;可是,到头来还不是君臣举着投降的白旗走出石头城,以破家灭国而告终。

继东吴之后,东晋、宋、齐、梁、陈六代王朝都相继覆灭。尽管人们多少次为之感叹唏嘘,险峻的西塞山却依然枕藉着浩浩寒江巍然屹立!西塞山这位历史老人,目睹人世间多少回政权易帜!只有江山不老,亘古如斯!

现在国家统一、四海为家了,西塞山也见证了一条历史铁律:国家统一符合人民愿望,分裂势力是不能长久的!这,不也告诫那些拥兵自重的藩镇们,当以史为鉴、清醒清醒吗?

熔记事、说理、抒情于一炉,以古喻今并垂诫世人,堪称“怀古”题材的绝唱!

敏捷的诗才,峥嵘的傲骨-刘禹锡

提起“怀古”诗来,我们更忘不了刘禹锡的《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朱雀桥横跨在秦淮河上,是金陵城与外地连接的交通要道;乌衣巷在秦淮河南岸,是六朝时期王公贵族的聚居区。据说东晋开国宰辅王导和指挥淝水之战的谢安都住在这里。

据晋人傅咸在《燕赋序》里说,春燕有认旧巢的生活习性。试想,王谢堂前,厅堂轩敞,画栋雕梁,燕们是很容易辨识旧巢的;可是,今天却为什么飞进寻常百姓那低矮破旧的茅檐呢?

这不明明是告诉我们,由于朝廷易帜,过去的豪门大族,如今一派丘墟;昔日的金粉繁华已作烟云散去!

诗人写历史沧桑的巨变,并不是借助于刀丛剑树、铁马金戈这些轰轰烈烈的大场景,而是选取一丛野草、一簇小花、一抹斜阳、一翎紫燕这些小意象;对历代王朝的鼎革兴替,也不是抒发高见卓识、宏论滔滔;而是把它融进这些小景物的描写中,作为“怀古”题材的小诗还不算别具一格?难怪当年白居易读到它的时候,要“掉头苦吟,叹赏良久”!

刘禹锡的诗歌创作,决不只是沉浸在故纸堆中,抒发一些历史沧桑的感慨;而是深入社会下层,写了如《聚蚊谣》《飞鸢操》《百感吟》《昏镜词》等许多政治讽刺诗。他在连州任刺史期间,还用民间俚词俗语写了一首《插田歌》,轻松活泼,富有幽默感:

冈头花草齐,燕子东西飞。

田塍望如线,白水光参差。

农妇白伫裙,农父绿蓑衣。

齐唱郢中歌,嘤咛如竹枝。

但闻怨响音,不辨俚语词。

时时一大笑,此必相嘲嗤。

水平苗漠漠,烟火生墟落。

黄犬复往还,赤鸡鸣且啄。

路旁谁家郎,乌帽衫袖长。

自言上计吏,年幼离帝乡。

田夫语计吏:“君家侬定谙。

一来长安道,眼大不相参。”

计吏笑致辞:“长安真大处,

省门高轲峨,侬入无度数。

昨来补卫士,惟用简竹布。

君看二三年,我作官人去!”

山头上山花野草齐刷刷的,低空飞翔的紫燕忽东忽西;狭窄的田埂像线般笔直,清溪闪烁着粼粼的波光。春日田野风光像图画般美丽。

你看,那农妇穿着白色麻布衣裙,那农夫披着绿草编织的蓑衣。他们是在齐声哼唱一支民歌吧,尽管听起来有些哀怨的情调,歌词的内容却听不真切。只听见时不时爆发出一串串笑声,也许是彼此调笑逗乐子吧。

田里平平的水面上秧苗密密的,村落里升起了袅袅炊烟。黄犬奔跑,雄鸡啼唱,村子里倒是安恬宁静的。

站在路边的是谁?戴着一顶乌帽,穿着一袭长衫,他正在和一个农夫说话哩!你听他自我介绍说,他是上面派来的官差,幼年就离乡外出了。只听那农夫说:“你本来是附近村子里的人,你家我很熟悉哩!自从你上了一趟京城,你眼界大了,地位高了,我们再也不是一路人了。”只听那官差笑眯眯地说:“京城长安哪里像乡村这小角落,它大得很哩!有很多高大的衙门,我常常从那里出出进进。昨天我还补了个朝廷禁卫军的名额,只花了一些筒竹布,真便宜得很哩。用不了两三年,我还可以买个官当当,你等着瞧吧。”

自吹自擂,自我炫耀,固然曝光了那些下层差吏的丑恶嘴脸,可是从朝廷到地方那卖官鬻爵的陋习,不是更真实可信吗?诗人别出心裁地对黑暗吏治的鞭挞和批判,既入木三分,又别饶情趣!

说起民歌来,人们更喜欢刘禹锡的《竹枝词》,且读这一首: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无疑,这是一支情歌。

一个融和的春日,青青垂柳,舞态婆娑;湛湛江流,微澜轻漾。它们既可酿造出浓郁的春光,又怎能不撩拨得妙龄少女春心荡漾?

忽然,由远而近传来美妙的歌声——宽广浑厚的男音夹杂着几分稚气,嘹亮悦耳的旋律流淌出几许深情。不难判断,那么熟悉的歌喉,不分明是他吗?

认识他也有些时日了,两个人一见面既是两情依依,似乎有很多爱情的话需要诉说;可还没来得及张口,两颊就飞上了淡淡的红云……

这是“爱”的表现吗?可他又总那么吞吞吐吐……简直就像黄梅季节的天气,说是“晴”吧,那西边又偶尔飘下几粒零星小雨;说是“雨”吧,那东边又明明是红日高悬。真个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教人怎么捉摸得透呢?

在这里,诗人用“晴”与“情”谐音双关,把一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女的微妙心理表现得栩栩如生,这样的爱情小唱怎能不逗人喜爱呢?

敏捷的诗才,峥嵘的傲骨-刘禹锡

当然,传诵最广、更引人瞩目的还要算玄都观看桃花的两首诗。

元和十年(815),刘禹锡为政治革新被贬为朗州司马已整整10个年头了。好不容易被召回长安。三月的一天,他同柳宗元等人一道到玄都观去看桃花,触景生情,即兴写了一首诗,诗题是《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在通往玄都观的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马掀起的滚滚红尘扑面而来,好不热闹;人们都说是看桃花回来。其实呢,那红似火、烂如霞的千树桃花,都是我刘某人离开长安后栽种的!

这首诗本来是写玄都观看桃花,诗题却偏偏要提到他的官场履历“自朗州至京”,明眼人不难看出,诗人是在指着桑树说槐树;潜在意思显然是:别看朝廷上那些气势显赫的权贵们,像玄都观里的桃花一样红得发紫,其实,还不是我刘禹锡被排挤出京的这些年,靠献媚求荣爬上来的新贵!

别看这些人治国治军没什么能耐,可是当触到他们的痛处,哪一个不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等待刘禹锡的当然是再一次被贬往更远的连州。

到太和二年(826),一晃又过去了14年,皇帝由宪宗、穆宗、敬宗到文宗,换了4届。尽管政局开始有了转机,政治斗争却仍然在继续。刘禹锡再次被宣召回京任主客郎中,当时有好心人劝他:当谨言慎行,明哲保身,别再惹什么麻烦,可刘禹锡还是写了一首《再游玄都观》: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曾经热闹一时的玄都观里,那么广阔的庭院如今都长满了青苔,那如火如霞的桃花已是荡然无存了。在春风中欢笑的,只有生机勃勃的菜花,那些不可一世的种桃道士们都到哪里去了呢?我刘禹锡当年被你们排挤出京,今天不是又回来了吗?

对扼杀政治革新的政敌们不但不屈服,还投以轻蔑的嘲笑,始终保持铮铮铁骨,这,就是刘禹锡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