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的词工于炼字炼句
炼字是诗词艺术中最基本也是最困难的技巧之一。我国古代诗人和评论家十分重视炼字、炼句之法。如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说:“诗句以一字为工,自然颖异不凡,如灵丹一粒,点石成金也。”刘熙载说:“余谓眼乃神光所聚,故有通体之眼,有数句之眼,前前后后无不待眼光照映。”又说:“文家皆知炼句炼字,然单炼字句则易,对篇章而炼字句则难。字句能与篇章映照,始为文中藏眼,不然,乃休养家所谓瞎炼也。多句之中必有一句为主,多字之中必有一字为主。炼字句者,尤须致意于此。”(《艺概》)然而,唐诗在杜甫以前,炼字尚未形成风气。年龄长于杜甫的李白、王维等人,虽然有不少名篇佳作传世,但以炼字著称的佳句都很少见。杜甫炼字之工,常为后人所叹服。欧阳修《六一诗话》载:
陈公(从易)时偶得杜集,旧本文多脱误。至《送蔡都尉》诗云:身轻一鸟,其下脱一字,陈公因与数客,各用一字补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其后得一善本,乃是“身轻一鸟过”。陈公叹服,以为虽一字,诸公亦不能道也。
此“过”字即为炼字,亦即“诗眼”之所在。
受诗人炼字之影响,词也十分注重炼字,以至形成所谓“词眼”。与“融化前人诗句”相似,炼字在宋词中也有一个发展过程。北宋前期,虽有张先“云破月来花弄影”和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弄”字和一“闹”字使“境界全出”,而传为词坛佳话。但总的来看,作词炼字的风气尚未大开。北宋中后期,由于秦观、贺铸、周邦彦诸人的出现,炼字之风始渐盛行,而在这些词人中尤以周邦彦最为引人注目。他不仅善融古诗,更能自铸新辞。明人卓人月评清真《拜星月慢》“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曰:“虫曰‘叹’,奇。实甫草桥店许多铺写,当为此一字屈首。”(《词统》)沈际飞评其《满庭芳》“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曰:“‘衣润费炉烟’,景语也,景在‘费’字。”(《草堂诗余正集》)“叹”和“费”字是炼字,亦即词眼。其妙处不仅在于曲尽物态,而且能寓意于境,“层深浑成”(龙沐勋《清真词叙论》),精工异常。
在清真词中“以一字为工”的句子很多。如:
乱叶翻鸦,惊风破雁。(《氐州第一》)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兰陵王》)
芳英嫩、故把春心轻漏。(《玉烛新》)
酒压愁城破。(《满路花》)
东风急处花成积。(《渔家傲》)
从以上例句中的“翻”、“破”、“弄”、“漏”、“压”、“积”等字看,清真词的炼字多为动词。“在艺术语言中,最重要的是动词。这用不着多说,因为全部生活就是运动。”([俄]阿.托尔斯泰《语言即思维》)清真词中动词的妙用,不仅增强了字句的动态美,又能深化和拓展全篇意境,可谓点睛之笔。
除了动词以外,周邦彦炼字也有针对形容词的。如《玉烛新》(溪源新腊后)“风娇雨秀”句中的“娇”字与“秀”字;《庆宫春》(云接平冈)“夜深簧暖笙清”句中的“暖”字与“清”字,均为形容词。这些词在整首词的意境中同样显得生动传神,可以见出清真词下字运意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