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的词结构时空交叉,笔笔往复
如果说周邦彦以前的词作,基本上还是以比较直接的、“平铺直叙”的方式来安排篇章结构的话;那么,清真词则已“特变其法”,于“一篇之中,回环往复,一唱三叹”(夏敬观《手批〈乐章集〉》),从而造成时空多层次、大跨度的跳跃转换。这种多重时空交叉的结构,常见于周邦彦的一些代表作,如《瑞龙吟》、《琐窗寒》、《渡江云》、《兰陵王》以及《玉楼春》(桃溪不作从容住)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兰陵王》一词: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此词题为“咏柳”,实是“客中送客”(周济《宋四家词选》)之作。全词共分三叠。首叠借柳起兴,写河堤之柳和昔日送行,而以“京华倦客”揭出一篇之主。“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表面似爱惜柳枝,其更深层的含意则是感叹人间频繁的离别。第二叠转入现实,写当前送别情事,但全从虚处着笔,以“闲寻旧踪迹”带出寒食别宴,以“愁”字冠领,逆想行者别后情景。第三叠又回到送别的这一方,别浦津堠,斜阳冉冉,有力地映衬出词人送别以后所产生的孤寂凄楚之感。“斜阳冉冉春无极”,境界苍茫寥廓,时空感极强。“念月榭携手”以下,再追加一层,借回忆过去与友人同游之欢,反衬今日离别之苦。从结构看,此词时而从送行者落笔,时而从行者落笔,时而行者、送者并述,跳跃性很大。词中,把现实摹写与往日追忆、别后联想糅合在一起,凭借时间与空间的转换,正叙逆接,回环往复,开合尽变,大大增强了词的深度和广度。它的成功全得之于以上多种笔法的运用。如果平铺直叙,便无纵横顿挫、回环往复之妙,故陈廷焯指出:“词法之密,无过清真。”(《白雨斋词话》)
沉郁浑厚的意境,往往通过一定的章法结构得以实现。对清真词之章法结构,前人多有评述。其中,尤以陈廷焯和周济所论为最。陈廷焯曾说:“美成词极顿挫之致,穷高妙之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白雨斋词话》)周济则说:“清真浑厚,正于钩勒处见,他人一钩勒使刻削,清真愈钩勒愈浑厚。”(《宋四家词选》)这里的“顿挫”,即指章法结构的错综变化,所谓“顿挫则有姿态”。而对“勾勒”的内涵,周济则未作具体阐述。“勾勒”原是绘画术语,即“勾勒填彩”之勾勒,意谓对描绘对象轮廓线条的刻画。用于词的章法,大约指勾连综合、前后照应之意。这样,既善“顿挫”,又善“钩勒”,就达到了变化而又统一的和谐状态,从而使词之章法结构于曲折变化中求得绵密而不滞涩,呈现出多种形态,多种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