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词人约可分为疏、密两派,清真介在疏、密之间,与东坡(苏轼)、梦窗(吴文英)分鼎三足。
词至北宋,多密、多实、多重。欧阳修的词为疏密相间,冯煦说他“疏隽开子瞻(苏轼),深婉开少游(秦观)”(《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如他有一首写离情的《踏莎行》,词是这样写的: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这首词把离情写得十分缠绵婉曲,但没有脂粉气,感情比较真挚,格调比较清丽、健康,自属疏密相间词中的上品。
苏轼有“疏”的词作,如《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但从抒情线索来看,也不能算是纯“疏”之作。
秦观、柳永、周邦彦等人,所作密或疏密相间者为多数。尤其是被朱祖谋称为“介在疏密之间”的周邦彦,其词密多于疏,但密中见疏,疏中带密,结合得非常好,如《拜星月慢》(夜色催更)就是疏密相间、虚实结合的好词。周济《宋四家词选》评此词曰:“全是追思,却纯用实写。但读前阙,几疑是赋也。换头再为加倍跌宕之,他人万万无此力量。”这是就章法的特点而说的。龙榆生以为清真词之高者,几乎全是以健笔写柔情,也举《拜星月慢》等词为例。
到了南宋,不但有豪放、婉约两派之分,而且形成了清空和质实的两派。如姜夔、张炎主张“清空”,是“疏”;吴文英、周密等讲求“质实”,是“密”。前者有张炎《词源》,后者有沈义父《乐府指迷》为理论根据。以具体作品为例,如姜夔的《长亭怨慢》(渐吹尽、枝头香絮),前人说它“浑灏流转,夺胎稼轩”,这种“流转”之感,就是由一种空灵的章法结构所带来的。缪钺先生也说姜夔能“屏除秾丽,着笔淡雅”(唐圭璋等撰:《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第1751页)。姜夔还有两首咏梅的名作《暗香》、《疏影》,在遣词用语上也趋向于清淡。
吴文英的“密”,主要表现在抒情的“深曲”上,如他的《莺啼序》(残寒正欺病酒)词便是一个十分突出的例子。全词共二百四十字,分四段,是词中最长的调子,且组织之细、词藻之美,似乎也是前所未有的。不仅长调如此,他的小令也以秾丽绵密而别具一格。且看一首《浣溪沙》: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
这是一首怀人感梦之词,但写得迷离恍惚,委婉曲折,须反复吟味方能把握其感情的脉络线索。有人说它是“朦胧词”,可与李商隐的“朦胧诗”相媲美,这是颇为恰当的。当然,吴文英的词,也有写得比较“疏”的,如文研所《唐宋词选》所选的那两首:《风入松》(听风听雨过清明)、《唐多令》(何处合成愁),正好显出梦窗词中“疏”的一面。
这种“疏”和“密”的演变过程不仅贯穿于唐、宋词,而且一直延伸到元、明、清词,尤其是清代:清初浙西派,可以说是继南宋姜、张清空派的余绪;继之者为常州派,是继宋代周、吴缜密、质实的余绪而更有发展,余波且及晚清。
由此可见,用疏和密来划分词派,比以豪放、婉约分派更全面,更符合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