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一道真正的难题
韩愈一生自视甚高,同调者亦有,且奖掖不少后进,然最投契者莫如张籍。他呈与张籍的诗作不少,其中便有阐发他诗歌传承和欣赏态度的著名诗句:“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知量。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调张籍》)复次,尚有他少有的清新晓丽之绝句《同水部张员外籍曲江春游寄白二十二舍人》,春天曲江胜景之美,不劳多言,可是白居易没能同来赏春,“曲江水满花千树,有底忙时不肯来?”好你个白居易,叫你来,你不来,到底忙甚?如此美景君须记。不过,呈与张籍最有名的诗作便是状春天长安美景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如何将春天的美景传给良朋契友,同享佳胜,确非易事。因为春天不乏具象的美景,然美景过盛,难予取舍。但要状写春天美妙的氛围,道与外人体会并得共鸣,也无由抓缰。何况描摹春日盛景,而垂诸久远的诗句,亦复不少,要新裁别出,谈何容易?韩愈一生为文为诗,坚持两条原则:一是“为陈言之务去”,即不用陈辞滥调;二是“能自树立”,即有独创的风格。照理说,这两条原则在文艺创作中稍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意味,但要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韩愈的诗文尤其是诗,在这两条原则下,基本上都是失败的。为独创而独创,而非独创不可,所以韩诗怪句甚多,近情不易。倒是这首诗真正符合他自标的两条原则。一来绝句固是务去陈言,二来“草色遥看近却无”和“最是一年春好处”二句既有独创,更有曲韵。“草色遥看近却无”,非知草,非晓春,非明色者,不能拈出。“最是一年春好处”中之“最是”二字,突兀深婉,在氤氲的春天上反勾一笔,妙得春天之俏媚。
韩愈(768—824),韩愈的名声其实主要来自他提倡的古文运动,以及辟释老兴儒学。诗歌只不过他做这两件事的余事,他自己也说“多情怀酒伴,余事作诗人”(《和席八十二韵》),并非全是谦抑之辞。韩愈的诗作大多爱讲道理,且以散文为诗,难免故作新奇。宋人严羽批评宋代诗歌“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沧浪诗话·诗辨》),是可移作对韩愈之诗的评价的。换言之,韩愈有点像宋诗不二之祖的样子。
韩愈的文章反对过于拘束之骈文,其文诸体兼备,尤以论说和抒情等体见长。《师说》《原道》《原毁》《进学解》《杂说》《毛颖传》《祭十二郎文》《与孟东野书》等,均可称名文。故苏轼对其“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赞誉,并非全是虚套之辞。
虽然韩愈的诗作,在诗歌光芒万丈的唐代算不上最杰出的。但韩愈比较幸运的一点是,不像别的唐代诗人要么没有集注,要么就只一种集注,而韩集却不一样。单从今人整理注释的韩集就有马通伯《韩昌黎文集校注》、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屈守元和常思春主编的《韩愈全集校注》、童第德《韩集校铨》,可谓琳琅满目。
附
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其一)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