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跋扈为谁雄
没有创新是诗人的致命伤,但创新也不是凭空装怪。诗人不是躲过了医生的看管,不小心才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让读者惊诧莫名,因此自得其乐的疯子。别人做了一千遍的题目,你甫试伸手,便使所有的写作者黯然失色,“过尽千帆皆不是”,从而诞生被惊为天人的诗作。谪仙李太白就把“将进酒”这样俗滥的古题,弄得千古独步。没有他,“将进酒”只配躲在文史研究家皓首穷经的故纸黄卷之中,被少数患有考据癖的人偶尔齿及。
使酒骂坐,诚属灌夫所为;豪饮傲世,当系太白莫办。《将进酒》这首辞意畅达到千载以下小儿能解地步,但你认为能轻意得到其间的精髓,那就太小看惯会背着一捆矛盾行世的李太白了。真豪饮则哪堪俗常的拘束,单一的五言或七言诗,自然难状太白心雄万夫、豪饮鄙世于万一。于是只好在形式便来一个三、五、七言的大杂烩,夹以“君不见”这样在南北朝曲调和弹词里用得很多的衬词,倾泄直下,以壮声势,增进阅读快感。将激愤、悲伤、豪达、傲世、狂妄、不羁、历落烩得如此精妙流畅,检阅千载诗史,不复有第二人。
如果说杜甫以家国为念,以庙堂为自己理想之寄托,以民间作为诗歌的诉求对象,那么李太白则是卑之无甚大题材,无非饮酒、美女、游仙诸题而已,没把儒家的知识道统放入眼中。难怪有才有识如王安石,都忍不住来当太白的德育老师:“李白诗词,迅快无疏脱处,然其识污下,十句九言女人与酒耳。”但荆公有所不知,作为题材的永恒性,饮酒、美女乃至长生不老,都是人类恒久弥新的话题,其受注意的程度,丝毫不下于诗人的家国之感。文人多爱载道,但道并不是那么好载的,被“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世”的馅饼害得很苦,一不小心,死得难看,还被后人讥为穿着袜子洗脚的傻瓜。由是观之,荆公佳作不多,真是其来有自。高才如太白,哪能受章句陋儒给他穿的文化小鞋,于是浩肆排闼而出,豪雄不羁,不可方物。后世学太白者,无有东施之心痛,多为面目可憎之厉鬼,其因殆出于此。
附
李白《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莫,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估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