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倒霉是人民
高适少年家贫,四处流浪,萍踪不定,可他创造了唐代诗人的两项唯一,年过五十才学写诗,不几年即得大名;二是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而至节镇的,唯有他一人。早年不达,使得高适对现实生活的甘苦有相当的关注与揭露,《行路难二首》中的“长安少年不少钱,能骑骏马鸣金鞭”,“一朝金多结豪贵,万事胜人健如虎”,可谓入木三分;复次,做官不畅时,既有“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归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但一旦腾过后,便得意得没有节制,不知姓甚名谁了,“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塞下曲》)。其实他这种心态,和他在《行路难二首》中批评的暴户子弟的心态又有何区别?
高适、岑参均可以算唐代写边塞诗的高手,高适由于习诗稍晚,半道出家,悲壮直朴,而岑参则悲壮奇峭。这首《燕歌行》历来被评得很高,但他并不像其他诗章一样有个首尾一致的企图,用意也显得极其复杂,用施蛰存先生在《唐诗百话》的考证来说,诗的前半部分亦即前十六句,是写给那个从张御史那里回来的人,和其所写之《燕歌行》,后半部分亦即后十二句,是高适抒发他对边事的复杂看法。一方面赞扬为国捐躯的“死节从来岂顾勋”,另一方面又说“少妇城南欲断肠”,可见高适身处两难困境。正因如此,高适比那些一味唱爱国高调而不顾及人民死活的人,更像一个真正的诗人。虽然此诗有两节拼凑之感,但此诗的高古慷慨,仍是一时无两,并让后世习边塞者诚心拜服,其中“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实在是千古传颂的名句。不特如此,整首诗的二十八句,还是用七韵的七首绝句组合而成,这在诗歌史上是绝无有的。
高适(约700—765),《旧唐书·高适传》说:“适年过五十,始留意诗什,数年之间,体格渐变,以气质自高。每吟一篇已,为好事者称诵。”高适的确是唐代诗人中的奇才,他写诗声名雀起,与他政治仕途的腾达,几乎是同时的。但这并不是说,他的诗被人称诵是因为他极速上升的政治地位。即令与此有很微妙的关系,也只能影响当世之称誉,并不能影响后世的判断。
“安史之乱”成就了他的军功和政治生涯,迅速腾达为淮南和西川节度使,终官于左散骑常侍,故后人编有其诗集为《高常侍集》。游侠气、草莽气兼做军人,故《唐诗品》说他:“常侍朔气纵横,壮心落落,抱瑜握瑾,浮沉闾巷之间,殆侠徒也。”而对于其诗歌特质,我认为《诗镜总论》最能得其要妙:“七言古,盛于开元以后,高适当属名手。调响气佚,颇得纵横;勾角廉折,立见涯涘。以是知李、杜气局深矣。”
附
高适《燕歌行》
开元二十六年,客有从御史大夫张公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适。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风飘摇那可度,绝域苍茫何所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