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脚步,再也没能回来
每个人回故乡的姿态,来源于他的修养及身份。修养是积习已久的获得,非三朝两夕之功,这东西不大那么容易得到,因为它并不那么具体,便于你捉摸,轻而易举成全你。踩着熟悉的旧路,踏着儿时的步子回去,是多少人的梦想。但这梦想因其奢侈,并非金钱、地位就能完全左右,因之成本格外高昂。江湖深似海,俗务常羁身,名利如夺命,岁月来收尸,不少人与故乡一别,既是生离更是死别。不要说像刘邦一样夺下江山,前呼后拥回乡,自然不想锦衣夜行,就是像贺知章这般能告老回家,虽不乏岁迫时催、光阴杀人、人生如梦的慨叹,但能善始于故乡,善终于故乡,可谓有福之人。
贺知章官当得不坏,居庙堂之高,却好似处江湖之远,放浪狂简,自号“四明狂客”,这实在是需要胆量和底气的。他的底气是酒名甚大,是彼时大名鼎鼎的“饮中八仙”之一,诗名亦不小,与张若虚等一起被称为“吴中四士”。更为厉害的是,他能于众多诗人中特地用“谪仙”的高帽子,将初出茅庐的李白超拔出来,眼光老道,成为奖掖后进的伯乐。贺知章诗酒一生,生活自足,且能得终老故乡,实在是福气非浅。他告老回乡时,玄宗为其作诗送行,太子和百官为其饯别,实在算得上衣锦荣归,但他在诗中却无丝毫得意洋洋的庸俗气,而是通过捕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一细小生动的场景,传达久离故乡,物是人非之叹。与另一位诗人李益所写的《喜见外弟又言别》里“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比他的“老师”卢象(宋人范晞文在《对床夜语》中说贺诗是胎升于卢诗,卢象的生年无考,卒年比贺知章晚十九年,贺是否真受卢的影响还得存疑)《还家》里的“小弟更孩幼,归来不相识”更深一层回了故乡亦“无家可归”的无根之感,因为卢象在故乡究竟还有个亲人承载的实体的家,八十多岁的贺知章告老还乡,故乡还有自己的骨肉亲人么,凭藉常理,不难料想。故尔因儿童之笑问,暗含晚境之枯寂。
贺知章(659—744),贺知章官当得不小,名气也大,还有许多佚闻趣事流播后世。来自故乡,并以八十六岁高龄终老故乡,在唐代没有第二个诗人有他这样的好运气。
贺知章的名声并非幸致,他诗不多,仅二十首。但有《咏柳》和《回乡偶书》(二首)三首诗,足以使其名垂千古。从这些名诗里,可以看出贺知章在体裁上并非全能冠军,但在绝句特别是七绝诗史上却自有其位置。只要稍微读点书,《咏柳》至今仍可谓家弦户诵,于此再列《回乡偶书》第二首,可以见其才高情深:“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贺知章除了诗才,还善饮酒,更妙的是他的章隶书法在彼时大大有名,与张旭友善并非只是“饮中八仙”的称呼那般简单。据说日本还有他留传后世的《孝经》草书,若是真迹,自是国宝无疑。
附
贺知章《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