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可怜的动物
沈佺期和他的朋友宋之问、杜审言一样,都是有道德缺陷的人,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在宫廷之日,钟鼎玉食,写些应制奉和的帮闲文字,实在浪费笔墨得很,没甚意义。贬谪之后,稍知生活的不易,始感人生波折,才弄出点像样的文字,真应了愤怒出诗人和穷而后工的老套路。尽管后世诗家均说五律备格于他们,其实正是宫廷生活的无聊,以及做表面文章,立牌坊所需要的正统,才使得他们在律诗上有所探究,因为律诗的细密温婉、平和中正,与不关痛痒的宫廷生活正是两相宜。因此我们不可想象,他们能在乐府和歌行上有所成就,因为这些形式是如此的放荡不拘,只有等到谪仙李太白来集大成。当然更为重要的,律诗的精良之作,锥心之句,是上天专派杜甫下来完成的,他人染指不得。
不管什么样的战争,于人类终究是个灾难。当然你可从经济学的角度说,资源有限而欲望无边,这是人类的宿命,因为人类每个人每个派系每个族别的力量并不均衡,战争便成了资源重新配置的方式,尽管这破坏了市场自我配置的伟大力量。战争不灭,总有人得去充当炮灰,这是没有办法的悲剧。我们历来认为唐代是如何的强大繁盛,如有可能,有人甚至要选择唐代作为自己生活的朝代。其实唐代给后世的光环,大多来源它无与伦比的文学造诣、诗歌光芒,作为个体的人尤其是普通百姓,其生活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般舒适惬意。不需要太高深的道理,有钱有地位总是不会去打仗的,因为他们犯不着拿生命去赌什么,而底层人永远只有靠卖命来生活,因此上前线去肉博,舍他们而无人。沈佺期在这件事情上,还算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虽不能状相思之苦深,然究竟在说人话;“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虽于战争未有金刚怒目式的批判,端的是想早点结束这该死的战争,尚不无可诵之处。
沈佺期(656—约715),沈佺期是与宋之问齐名的初唐宫廷诗人,他们的品质一样可疵议处甚多,沈佺期被贬下狱的次数还多于宋之问。被贬的原因有卷入唐室宫廷斗争,也有因媚附于张易之,甚至有受贿等,不一而足。
才华与品质永不可以随便打等号,我们对诗人不是不注重他们的品质,但不能只注重其品质,否则我们就是在选道德模范,而不是在品评诗人。除了我所选的《杂诗》外,写得不错的还有《独不见》:“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因此高棅在《唐诗品汇序》中说:“沈宋之新声,苏(廷)张(说)之大手笔,此初唐之渐盛也。”沈佺期与宋之问对唐代律诗的贡献,无论怎样是不可抹杀的。
附
沈佺期《杂诗》
闻道黄龙戍,频年不解兵。
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
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
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