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足够用来出气
春秋代序,时令变化,仿佛安在古人身上的一枚探测器,极易触及心弦。尤其是多事之秋,历来能让诗人过足大呼小叫的瘾。着唐诗先鞭的王绩,由于身处鼎革易代的隋唐二朝的结合部,前朝的湮灭,新政的勃兴,都不能让他仕途与时俱进,心情自是节节滑坡,使他盼望无着,无所依归。于是纵意琴酒,躬历山川,好似与田园打成一片,“小池聊养鹅,闲田且牧猪”(《田家三首》之一),其实这只不过是历代文人在专制制度的铁幕笼罩中,几无选择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的姿态而已。
虽然心情不爽,但王绩还是很老实地循着温柔敦厚的传统道路而来,疼痛而不出声,非难而不出格。如果说他开创了唐诗的新时代,有过誉之嫌,但说他为唐诗在齐、梁以来宫体诗的荆棘丛林之中,另辟了一路,绝非夸大之辞,《野望》便是明证。但清代诗评家贺裳在《载酒园诗话又编》里将王绩与陶潜相比,确有将私见耸动成公论之嫌。王绩有祖传的家业,正所谓“园林幸足”(《游北山赋序》),写点田园诗,不是饿得慌,而是吃得饱,借写田园来伸自己的用世之志而已。就像吃饱了饭,才可能把土著所漠视的景色当成令人激动的风光来赏识的游客一样。
把秋天当作自己的出气筒,可以祖述到“悲哉秋之为气也”的宋玉,这把弦的基调一旦定下来,后来的诗人就很少再去调试过,只不过在这传统的基调上稍作自己的弹拨而已。多年前读到苏联白银时代著名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的句子:二月,足够用墨水来痛哭。让我猛然想起中国自古的诗人一直的选择是:秋天足够用来出气。
王绩(585—644),一般关于王绩的简介,都只说他是隋末唐初著名诗人、医生,很少提及他是著名酒鬼。看来酒鬼的确是只可拿来作茶余饭后谈资,即令李太白这样好酒之人,也只能用酒仙来替换酒鬼之称,可见酒鬼俗而不雅。诗人嗜酒而不曰酒鬼,大抵是酒后的附带物如写诗太出名了的缘故。
一些人可以处理许多事情,但就是没有办法处理好自己的一生,即自己的欲望与自己的性格、时代总是枘凿扞格,王绩也是这样的人。他曾三仕三隐,仕和隐的目的都是为了当更大的官儿,以实施自己的抱负,最终还是未能如愿,故惹不住用字无功来发泄自己“无功一身”的不满,用“东皋子”的号来纪念自己隐居之地。将《野望》写得一样出色的,除了杜甫的“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以外,就要数王绩这首同名诗了。不过王绩究竟无法像陶潜一样放下身段,身在田园,却老是有魏阙之思。
附
王绩《野望》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